十二劫锁住了武输全身。
却唯独锁不住那一双手。
一双没人见过的手，也没人看得见的手。
飞雪楼，今日没有飞雪，因为没有血。
杀人不留伤，留伤不见血。
死后留全尸，这是武输对于他所杀之人唯一能做的。
十二人同时倒在了地上，像是喝醉了的酒鬼，酣然倒地，因为从他们脸上看不见一点恐惧。
其他人也终于明白，五手刀郎的刀，为何只架在武输脖子上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命砍下去了。
其他十一人也都一样。
差一步，倒下去的人就是武输。
有人会惊愕的叫道：“他们十二人是自尽了吗？那武输可是一直在喝酒。”
他们都有两只眼睛，一只眼睛盯着武输的手，一只眼睛盯着一鸠二郎四樊五呆。
他们并没有看见武输出手。
尤其是一旁的紫衫青年，两个瞳孔快速的收缩，最后只有芝麻大小。
因为他已经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当年这十二人的名声，与极乐手相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也不过是一招定生死。
也许，他们真的颓废了。
武输终于不喝了，也不吃了。
他站了起来，朝着紫衫青年走了过去，十分缓缓道：“钱……”
“钱无良。”他自然知道武输是在问他名字，他也不得不如实说。
武输道：“我需要你的洛水玉。”
钱无良犹豫了片刻，问：“你怎知道？”
武输笑道：“我不但知道洛水玉，还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钱无良脸色大变，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会选择聪明的做法。
交出了洛水玉，钱无良随即离去。
不过，武输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他叫住：“貌似你还有一件事忘了。”
钱无良知道，逃是没有用处的，所以他停了下来，汗珠从眉心滚落下来，问道：“什么事？”
武输望着老板，对钱无良道：“你忘记结账了。”
然后，他回到了那一侧。
她已经没有了意识。
他抱起了她，给她喂下了洛水玉。
那是天竺洛河之水，有着起死回生之效，世上也仅有这一滴了。
因为洛河已经干涸。
不久，水成冰就醒了。
她看着武输，又看了看他的手，当然，她只能看见那双白水玉套。
“你的手没事？”
水成冰问着。
武输有些诧异，摇了摇头，然后道：“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手的，按理说，我本该杀了你。”
水成冰也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看见你的手，只是看见地上有一滴血。”
武输问道：“你能肯定是我的手受伤了？最后死的人可是他们。”
水成冰轻声道：“他们身上是不会流血的，否则你就不是极乐手了。”
杀人不见血，谁都知道是极乐手最大的杀人标志，只有这样，死后的人才能进入极乐世界，而不是修罗地狱。
手若动，必入极乐。
武输的双手，打开的是极乐之门，死人是值得尊重的，尤其是死在自己手中。
武输没有说话，他不想多说，也不必多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
见其默然，水成冰美眸闪动，问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固然是有，然而武输却并且这般人等。
因为，他是一个刺客，一个行走在阳光中，为朝廷卖力的刺客，冷血无情，是他的天性。
但凡被下令之人，誓将其铲除，至死方休，若是无关旁人，纵使十恶不赦，或是大善大能，他也不会动其丝毫，更不会舍命相救。
更何况，水成冰与武输，仅不过是一面之缘。
“我只学会了杀人，你的命是钱无良救的。”
武输冰凉的衣角，仿佛与空气已融为一体，感受不到任何锋芒。
水成冰也没有再多问，因为她知道，多问也是没有结果的，当结果要出来时，就算是不问也会知道。
武输沉默了。
水成冰也沉默了。
久久……
水成冰朱唇微启：“谢谢！”
武输点了点头。
水成冰又道：“我已无大碍，还得继续去寻师姐下落，将她带回长白山。”
武输虽不是内力高手，但却能感受出水成冰浑厚的内功，若不是火舞焰一招一手一修罗指变幻莫测，想来水成冰也不会受伤。
因此，他也不必为她担心。
飞雪楼是个是非之地，但武输并没有立马离开，因为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有做。
也是他来这里最主要的原因。
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一个他必须要等的人。
他足足等了两天，没有离开飞雪楼半步，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不敢离开。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来，所以他才安心在飞雪楼等。
他敢肯定会来，因为他似乎已经看见了一道魁梧的身影，正朝着飞雪楼徐徐而来。
那来人身高约莫七尺有余，面如虎，势如龙，一席紫袍翩翩与清风之中。
头插簪，腰无剑，步伐稳健。
他每月都会来到这里，这几乎是每人都知道的，之前也有不少人对他打过主意。
当然，他现在依旧安然无恙，那些打主意的人的结果显而易见。
至于现在，依旧有人在打他的主意。
在飞雪楼，至少还有一人。
“东郭先生，二楼已为您备好了房间。”
说话的是掌柜。
东郭先生扫视飞雪楼一眼，挥手道：“不用了，在这里已经有朋友等着我了。”
掌柜微微一惊：“哦？”
东郭先生没有再多说，而是朝着武输走了过来。
他来到武输桌前，坐了下来，自斟一杯，一口而饮。
东郭先生道：“你等了多久？”
武输淡然道：“两天。”
东郭先生笑道：“久等了。”
武输摇了摇头，道：“不久，总比我四处找你要好。”
东郭先生点头道：“也对，我要躲，你也不可能找得到。”
武输没有反驳，问道：“明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你，为何还要来？”
东郭先生笑了起来，缓缓道：“我来送死，难道不可以吗？”
武输显然有些出乎意外，道：“我只有五成的把握，而你完全可以尝试用另外的五成脱身，甚至是杀了我。”
江湖之中，一剑庄主东郭寻，无人不知，其名与大明四杰不分伯仲。
东郭寻虽为武林副盟主，但却很少过问武林之事，因为他一生淡泊声名利禄，在他眼中，只有两件东西感兴趣。
所以他一生都在寻找这两样东西。
他爱剑，所以他寻剑。
他寻的不止是名剑，好剑，也有劣剑，残剑。
只要是剑，他都喜欢，他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剑，都收藏在他的剑阁之中。
而他的剑术，也是一流之畴。
除了剑，他还很惜才。
在他眼中，是人便是才。
所以他帮助过很多人，无论是乞丐、商人或是一些武林人士，更或者一些朝廷官员。
但凡有所需要帮助的，他都会帮。
只要是除了他的剑，有需求的人，他都会尽量满足。
因此，他若是有困难，那些曾经受过恩惠的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武输极为清楚，想要杀了东郭先生，就需要过五关斩六将。
而花子涯的金夙神行靴，就是东郭先生送的。
受到他帮助的人，实在是数之不尽。
所以，就算是武输，他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这五成是打败了那些想要报恩的人，还有五成，是死在东郭先生的剑下面。
东郭先生摇头笑道：“你是需要帮助的人，而我又很喜欢帮助别人，你有什么需要，我只要有都可以给你，当然，我的剑除外。”
武输闭上了双眼，约莫十息过后，又才缓缓睁开，溢出一道异样的色彩：“你的性命，也可以吗？”
要东郭寻性命之人，不少，但敢直接找他要的人，却只有武输一个。
东郭寻没有说话，一直都没有开口。
飞雪楼内，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汇聚成了一个焦点，落在了二人这侧。
久久，武输才问道：“你的剑呢？”
身为剑客，比性命更重要的，便是剑。
剑在人在。
东郭寻道：“太多了，我只将它们藏在一个地方。”
武输道：“藏了起来？但你现在需要一把剑。”
东郭寻笑道：“我的剑就在心中。”
武输皱了皱眉，道：“心中？这可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剑，有剑鞘。
没有剑鞘的剑，总是锋芒毕露，过于耀眼。
而东郭寻的心，就是剑鞘，一柄能够容纳上百把剑的剑鞘。
也只有心胸如他那般大的人，才能装下如此多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