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高高的碧瓦朱墙内,偌大的院落一隅,一株高大的树上,停着几只黑色的鸟儿。现如今,正值凛冬,北风呼啸,且大雪不停,哪儿会有什么鸟儿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出来?
墙外,二爷仿佛被那嘶哑的声音把记忆带回几十年前,那时,他还年轻,刚刚从授业师傅那里出徒,只是因为这黑色的鸟儿,发生了太多不该发生的事情。那些过去,二爷总是把它们埋在心里,平日里不敢轻易触碰,一旦触碰,喷涌而出的情感会带走他的理智。那些记忆,被他深深埋藏,每个人,总有些不愿向外人言说的情感吧,每个人,总有些羞于启齿的秘密吧,每个人,总有些伤痛,被深深埋藏于心底吧。此时此刻的二爷,伫立良久,六十年未曾响起的声音陡然炸响,直指心灵,他觉得有些眩晕。
仿佛来自地狱,沾染了灼灼燃烧的地狱之火,它们浑身上下的羽翼早已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呈现在世人眼中的,是黑色,那是地狱之火的颜色呵。唯有头顶的三五根羽毛,还是明黄色,那是地狱之神的恩赐吧,是这些令人讨厌的小家伙们得以行走于世间的保障。
“呱——呱——”
又是来自它们喉咙间的嘶吼,它们拼尽浑身力气发出的声音,在世人看来,是可怕,是恐怖,是厄运,是用任何语言都不能形容的,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冥鸦!”
不知是谁,颤抖着喊出了它们的名字,指尖朝向某处,轻轻地哆嗦着。
梧桐树上的它们,对于引起了众人深深地恐惧,似乎浑然不知,还自顾自地舒展着羽翼,把自己当做凤凰。
一片静默。
“夫人生了,是对龙凤胎——”稳婆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待到她从那间华丽大屋的纵深处跑到大门外,向众人报告这一令人高兴的消息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呱——”
树上停泊的地狱之神的使者再次开口,教人们不能忘却它们的存在。
“哎呦,这是冥鸦吗?吓死老婆子我了!”稳婆刚才的喜不自胜被这沙哑的一声啼叫打击的支离破碎,劳累过度和惊吓使得她觉得胸口堵得慌,刚给自己锤了胸口三两下,就晕过去了。
展开双翼,振翅翱翔,此时起飞的鸟儿若是别的旁的鸟儿,或许会是一幅美感十足的画面,可起飞的是冥鸦。有敏捷的下人和士兵已经开始在驱赶这些令人生畏的鸟儿了。
一片混乱。
黑色的翎毛被生生扯下,它们也会疼的啊。急眼了,用自己锋利的喙去啄,一口下去,硬生生的“咬”下一块肉,饮了一口血,疼的人们哇哇大叫。
勿怪人们如此严肃的对待这些小家伙,它们却实不怎么招人稀罕,因为它们的出现,往往是厄运的开始。每当有冥鸦出现的场合,必定一片混乱。
这世上的人们,可以不识字,但不可以不认识冥鸦,就算不识字,看画儿也要把这种令人心悸的鸟儿记住,因为它们代表着无穷的厄运,是注定遭到人类驱逐的鸟儿。
二爷是方士,冥鸦是邪物,在这种需要驱邪的时刻,二爷必定是要冲锋陷阵的。二爷冲进院子之前,还不忘用自己背后的桃木剑给小不点儿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儿,“瑞安,爷爷去去就来,在圈儿里乖乖等爷爷啊,别出这个圈儿,啊。”小不点儿点了点头。见他点头,二爷才放心的冲了进去。
一进院子,二爷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糟糕的多,冥鸦狡猾,攻击的角度刁钻的很,院子里的人几乎都受了伤。
二爷加入到这驱赶冥鸦的行动中后,迅速改善了人们被动挨打的局面:二爷左手执黄符,黄符上用朱砂绘着精美而又玄妙的图案,这图案是方士们降妖除魔时所必须,黄符上的图案的复杂程度与方士的修为成正比,像二爷手中的黄符,精美异常,看着图案的精美程度,可知,绘制这黄符的人的修为必定异于平常普通的方士。二爷右手执剑,与黄符的精美相比,二爷手中的剑倒是显得朴素了许多,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把桃木剑,连清漆都没有涂过,只是因为陪伴二爷过了许多岁月,而给人一种沧桑之感。
二爷左手执黄符,口中念起咒语,右手中的桃木剑随着箴言的诵读,仿佛是在空中画着什么?随后,只见二爷把手中这张黄符打到一只冥鸦身上,一瞬间金光大盛,这只冥鸦像被火烧到了一样,凄厉地惨叫着,哀嚎着,伴随着身上冒出的滚滚黑烟,在越来越灿烂的金光中化为一片虚无。
消灭了一只冥鸦,二爷紧接着掏出另一张黄符,开始消灭第二只。这第二只冥鸦比刚才那只不知道聪明了多少倍,见二爷竟然屠杀了自己的一位同胞,战斗力暴涨到颇为强悍的地步,联络了其他几只冥鸦,群起而攻之。二爷这边吸引了冥鸦的一部分火力,其他的人们就刚好闲下来,可以帮帮二爷,谁成想,那些冥鸦只是专心致志的攻击着二爷一个人,旁人就算想从旁帮助,也是有心无力。
二爷被这些冥鸦攻击的烦了,甩出一沓子黄符。这些黄符,看着是普普通通的,可经过了二爷的手,就像是经过了神之手一般,原来是死物,从神的手底下走了一遭,就活过来了一样。
这些黄符仿佛是长了眼睛,紧紧粘在了每一只冥鸦的身上,任凭令人讨厌的小家伙们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掉这些黄符。剩余的黄符,都自动回到了二爷的手中。
二爷见到自己刚才的成果,甚是满意,剑锋一指,这些黄符竟然开始燃烧!随着黄符的燃烧,冥鸦们的黑羽也被这黄符引燃,随之而来的,是这些小家伙们的惨叫。燃烧伴随着黑色的浓烟,浓烟多冒出来一分,冥鸦就会被这火焰烧蚀掉一部分,直至最终,化为一缕黑烟,随风飘散。
盯着这缕缕黑烟,二爷心里感慨万千,或许就在今夜,某些人的命运,就会彻底改变。
“想必,您就是柯德生,柯老先生吧?”清清朗朗的声音传来,二爷转过身,眼前是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将领,通身打量下去,他虽身量颀长,体格却异常健硕,束发被藏在银白色的头盔中,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神坚毅,身披银白色甲胄,这甲胄的颜色与他的气质搭配在一起,浑然天成,不知是甲胄为他而造,还是他为甲胄而生,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在刚才驱赶冥鸦的过程中脸上受了点伤。即便如此,这点瑕疵也不能对他的气质造成任何的损害。
“想必,您就是特克斯帝国大名鼎鼎的呼延绰将军吧?”二爷边说着,边向这个每每出现在世人面前,就能引动无数人为之侧目的人报拳,以示行礼。二爷毕竟是江湖人士,不拘小节惯了。只是他似乎对于将军猜出自己的身份而抱有疑问,只是这一丝疑问只是转瞬即逝,唯一能看得出他心存疑问的只是在将军提到他姓名时他轻轻蹙了蹙眉。
“我也是通过老先生刚才与“那些邪物”搏斗时所展现出的能力与您的衣着推测,您很有可能是柯德生柯老先生。久仰老先生‘神算’大名,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烦请老先生为我刚刚出世的孩子卜一卦吧。”言罢,将军深深作了一揖。
“将军言重了,老朽也是特克斯帝国的子民,将军为保特克斯帝国的平安南征北战,风餐露宿,劳苦功高,老朽不过是江湖术士,哪值得将军如此器重?”二爷连忙扶起将军,深感不安。常人只道将军深谙行军用兵之道,擅长领兵作战,而百闻不如一见,将军不光擅长领兵作战,心思也是极细,仅凭自己在消灭冥鸦时所露的那一手,便推测出自己的身份,且丝毫不差,这呼延绰将军,真真儿有其过人之处。
“老先生言重了,哪儿有什么劳苦功高,我只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老先生,请~”说着,做了一个“开始”的手势。说起那些在特克斯帝国被传为神迹的事情,他始终报以歉然一笑,仿佛与自己无关一样。
“将军,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的小孙子还在门外站着呢,我想先把他接进来,行么?”
“副官,快来,把老先生的孙子接进来,他就在门外站着呢。”
“是,将军!”副官领命,就在他转身欲离去时,二爷开口了。
“将军,这个,得我亲自去,我离开之前给他设下了一道结界,只有我才能解开,所以,请将军让我亲自去。”二爷对将军报以抱歉的一笑。
“那么,有劳老先生了。”
二爷出去接小不点儿去了,看着二爷离去的背影,呼延绰将军脸上的笑意渐渐转化为一种凝重,凝结在他眉头,久久不能散开。
所谓命运,难道不是从那些小家伙一出现,就注定了的么?
他这么做,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