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最后一缕裹挟着些许雪花的风在特克斯帝国的上空无力地盘旋。
“爷爷,云散了”。稚嫩的声音传来,柯二爷低头看着跟随自己奔走了一天的小不点儿,又抬头望望,“是啊,云散了”。逐渐黯淡的夜色,使得白天难觅踪迹的星星,在慢慢变得深邃的天幕上,渐渐显露出踪迹。即便如此,这雪,可是一刻都没有停。雪,纷纷扬扬,没有罡风的陪伴,它们的下坠显得脆弱而无力,即使天空看起来比白天时清朗了许多,可是这雪还是一刻不停的坠落,没有停歇,片片雪花映着月色,可以与天星争辉,即使这光辉并不属于它们自己。
雪没有停,人,更不敢停。柯二爷一刻不停地带着小不点儿往家赶,不出意外,能早点儿回家。虽时间已接近傍晚,可这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与商贩,冷冷清清。
与其他国家不同,特克斯帝国实行“宵禁”。冬日宵禁的时间长,夏日宵禁的时间短。帝国的居民在这种制度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维持宵禁时期秩序的,是特克斯帝国的禁卫军,他们负责皇城的安保工作,夜间,穿梭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负责驱离还在大街上游荡的百姓。刚实行宵禁的时候,还有人因为和禁卫军起了冲突而死,不得不说,现任特克斯帝国皇帝——云长天,真真是铁腕。刚刚登基的他,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据坊间传闻,云长天刚刚登基时,实行政策多为怀柔,执政手段温和,可自从他大婚后,却像变了一个人。听说,他之所以变成现如今铁腕强权的原因,是为了一个女人。
坊间传闻终究只是传闻,不管是何原因,总之,他变了。
抬头望望,身侧那高高的碧瓦朱墙,覆了一层厚厚的雪,那墙,那么高,那么长,仿佛墙里墙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唉”,一声叹息。至于柯二爷为什么叹息,谁知道呢?
“爷爷,快走啊!”一抬头,小不点儿已经离自己很远了,二爷赶紧一路小跑着追过去。
身后,留下了长长的两串脚印,明晰地印在雪地上。
墙里与墙外,的确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光看这高高的碧瓦朱墙,就造价不菲。
墙外,柯二爷正带着小不点儿,贴着这墙根儿,往家赶去。
“啊,啊!”墙里似乎传来了女人痛苦的声音,不知是隔得太远还是墙太厚,这声音显得缥缈压抑而又痛苦不堪,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极难忍耐的事情。比这声音稍稍明晰的是婆子中气十足的指导:“夫人用力啊,再加把劲儿!孩子就快生出来了!”
“爷爷,那是什么声音啊?”柯二爷低下头,迎面而来是小不点儿纯洁无暇的眼神,像两泓一眼望得到底的清泉,教人不忍拒绝。
“哦,有个女人在生娃娃。”活成人精儿的二爷在向小不点儿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有点羞涩,二爷自觉老脸一红,脸庞发烫,但那像煮红了的虾或蟹的老脸,许是因为天寒地冻的缘故,所以,并不能让人看得清楚,只是二爷自己心虚,一直牵着小不点儿的左手也松开了,还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
尴尬了好一会儿,柯二爷因羞涩而发红发烫的老脸,终于降了温,刚欲牵起小不点儿的手继续赶路,才发现,小不点儿正直愣愣的看着他,那一双眼睛,盯得身经百战的二爷心里发毛,生怕小不点儿再问出什么令他尴尬的问题。所幸,小不点儿什么也没说,堵在二爷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毕竟,这小不点儿,只是他捡来的孩子啊。
“踢踏踢踏踢踏”,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着金属撞击的声音,似乎,在由远及近?吓得二爷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也不知这大雪纷飞的夜里,能是谁在这飘雪的傍晚还行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小不点儿啊,一会儿要是碰见坏人了,你怕不怕?”柯二爷苍老的声音在寒风中飘荡进小不点儿的耳朵中。被二爷牵住的手感觉到二爷手中传来的温暖与力道,让小小的他心中升起无限的勇气,让他觉得安全。从小到大,爷爷是他最亲的人,有了他,他什么也不怕。
“不怕,有爷爷在我就不怕,我还要保护爷爷呢!”说完,向二爷比划了一个表示自己很有力量的动作,逗得二爷在寒冷的雪夜中无声地哈哈大笑,一呼一吸,口中鼻中呼呼冒着白气。
二爷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仿佛有了无数的力量,有了小不点儿,他什么都不怕,什么苦都敢吃。
刚才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二爷紧张的很,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这么冷的天,他满头大汗。人到绝境,往往会被绝望逼迫的掩耳盗铃。明知是徒劳无功的事情,却也总是要做上一做,试上一试。二爷带着小不点儿靠墙根站着,藏在高墙的阴影中,他那粗糙的大手,轻轻覆在小不点儿的口鼻上,示意他噤声,待到小不点儿点头示意,他才把手放下。
及至脚步声越来越近,二爷才借着明亮皎洁的月光看清,这些夜间在街上骑马的,不是二爷刚刚臆想出来的凶残匪徒,而是一班刚刚从战场上,经历了生死搏杀的将士们。盔甲因为作战的缘故,沾染了大量的尘土与血液,不再光亮,箭镞,刀刃,沾满了敌人的鲜血,甚至出现了破损,就连战马,都是伤痕累累。可他们每个人,连同将士们胯下的战马,都是精神抖擞的,即使战衣蒙尘,利器血染,长途奔袭,可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异常明亮的。
如今特克斯帝国,除了皇帝,能在城市中随意驱使士兵的恐怕只有战功赫赫的呼延绰将军了。借着今晚异常明亮的月光,二爷终于看清了,带领这些士兵的正是鼎鼎大名的呼延将军。还好今儿街上除了二爷自己和小不点之外,没什么其他人,要不然,这条街肯定会被热情的民众堵得水泄不通。
训练有素的士兵从二爷和小不点的身边过去,没人理他们爷俩儿,待到这些人消失在二爷的视野中,二爷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带着小不点,继续赶路。
刚刚拐了个弯,二爷被吓了一跳,反倒是小不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反倒显得十分淡定。原来,刚才从身边经过的那一队将士们突然出现在二爷的视野里,也是,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原本以为四下无人的街,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也是够瘆人的。更关键的是,那些人正堵在二爷和小不点儿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那些士兵,整齐的候在那里,纹丝不动。皎洁的银色月光,映着因为蒙上了一层尘土而显得略带磨砂材质的银色盔甲,还有那凝结在盔甲上的血,如同在炼狱中诞生的曼殊沙华。
“爷爷,你看那户人家掌灯了,那盏灯上,那么多字,我只认识一个‘口’字。”听了小不点儿的话,二爷因为那些士兵刚才并不在意他和小不点儿,所以放胆的开怀大笑,浑忘了身边还有这么多刚才吓得他心惊不已的士兵。“小不点儿,你说的对,那个字,的确念‘口’,可是在爷爷眼里,这灯上只有两个字,念‘呼延’。”见小不点有点小沮丧,二爷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爷爷的小不点儿已经很厉害了,世间的字儿有千千万万,爷爷也只是认识一部分,但终归比现在的你认识的多,等你长大了,就能认识这灯上的字了。”“可是爷爷,我已经长大了。”小不点儿有些小小的委屈,低下头,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二爷低头看着他,爱怜地摸摸他小小的脑袋。
不远处,是一户极尽奢华的人家,门口两只石狮子,在夜晚的月光下表情狰狞,恐怖,它们的头上,眼睛上,嘴里,甚至牙齿上,都落了一层雪。
那户人家门口已没有了佣人,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站在大门附近的,二十几个从战场下来的,尚未卸下铠甲的士兵。
“呱——呱——”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仿佛是由地狱直指人间。
那声音,似乎,是从墙那边传过来的。
难道,是它们?
二爷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几十年了,难道,是那些虽未被人们淡忘,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世间,给人们以无穷灾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