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杺枂随无颜在岭南游历时无意中见到一种叫做曼陀罗的花,三四寸长的花瓣或嫩黄或淡紫色,铃铛一般旋转垂下,闻其香而一睡不醒,竟到第二天方才恍然出梦。
于是,杺枂开始不断试验,看要怎样才能既利用曼陀罗的花香,又可以不令人闻之则醉。
直到一年前,让杺枂在塞外一家老香料铺里找到一位早年来自中原的制香高手,老人家见到杺枂灵巧可人,心中着实喜爱,便传了许多早已失传的制香之术,其中便有这百花香的方子。
杺枂依照方子采到这一年四季不同地点的花蕊制香不说,还不断的想方设法加入曼陀香。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想到,在百花香百日成香开罐后,再以曼陀罗花粉静置于一旁,使其香味慢慢互相融合,却并不直接参杂其中。
静置十日,使香味充分融合后,再将百花香以洗净的鲜曼陀罗花瓣包裹,放入香包,随身佩戴,以人身体热烘焙,待花瓣枯萎则立刻更换新鲜花瓣重复一个月。
如此下来,虽然此香料中并未添加任何曼陀罗的原料,但是越到香料的后调,反而会若隐若现的闻到曼陀罗的飘渺香气。
然而,此香虽真的在气味上做到了花香香料的上乘之作,却也有着不小的副作用。
此香虽不至于让闻到的人立刻睡死过去,但毕竟被花蕊花瓣浸润日久,是以闻到后来,吸入香气越多,人的精神就会越来越迷蒙,有些分不清是醉是醒,更有甚者,会不由自主的听人指使,行动不由自己控制。
最为可怕的是,在被控制的人心中,并不会感到痛苦,而是留下一些很美好的回忆,让人认为这些都是自己心甘情愿所做,在事后不断回忆,从此沉醉下去。
最后得出这样的香料其实也是杺枂所万万没有料到的,自打之前自己试验了一下,立刻飘然若仙浑浑噩噩了一整天以后,吓得她从此收在怀里再也没敢拿出来用。
若要减轻这香料的作用,就只能是将薄荷脑含在口中,尽量屏住呼吸,少吸些香气,凝注心神,全力抵御。
杺枂在上台前,一边吃点心,一边往嘴里也塞了不少的薄荷糕,是以现在虽然也是晕晕乎乎的,但精神还算清醒。
台下此刻却全然不是方才的那副光景了:只见那些赌客大汉,三两成群,挽袖子扯衣裳的哈哈大笑;有的抱着身边的人哭作一团;有的往自己头上插根筷子,甩着袖子翩然起舞;更有人目光呆滞的望向身前,面无表情,傻掉了一般。
红袖坊高门大院,一共三层,这个舞台位于全楼正中间,香味一开始还只是在一二楼之前飘散,慢慢的竟蔓延至整个红袖坊。
只见之前巧笑盼兮的个个红粉佳人,此时也都流露出了自己的心声:有的推开身前的肚满肠肥的恩客,痛哭失声;有的抱着自己的姐妹嘤嘤低泣;还有的并没表现出太大的反感,只是施施然的走向自己心有所属的人;最痛快的是一个容色秀美的姑娘忽然挥手抽了身边恩客一个嘴巴,口中狠狠骂道:“将你的臭手从老娘的身上拿开!老娘已经忍了你很久了!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在老娘这里兴风作浪!今天告诉你,老娘以后都不伺候了!”
杺枂看到这,咧嘴无声微笑,眼神对向无颜。
今天的颜哥哥看起来好英俊,黑黑的眉毛轻轻的蹙着,依旧深邃的眼神,看得人心里痒痒的。鼻梁很高,鼻尖的弧度刚刚好。薄薄的嘴唇,没有什么颜色,淡淡的,像是两片刚刚长出来的花瓣,好想上去咬一口。
无颜看出杺枂神思有些恍惚,刚一犹豫是否需要上去帮忙,身边突然扑过来一个身影,一把将他抱住,开口就哭:“娘子!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不应该拿闺女的嫁妆出去赌,可是我忍不住啊!我总想着,万一我能翻个本,咱家老幺的老婆本不就也有了吗……”
杺枂看到这个情景先是一愣,转头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竟然有人管颜哥哥叫娘子!哈哈!太滑稽了!
无颜用力想要甩脱那个赌鬼,可是那人现在神志不清,力气却很大,无颜又怕自己真的运功会将他震出内伤,只好用蛮力来扭开他的手臂。
突然戚鸿渊站起身,走到台边边笑着边指着杺枂说:“哈哈!我终于想起你了!难怪一直觉着看你眼熟,你的那双眼睛好像我姨娘!”
杺枂这边还没笑完无颜当了娘子,那边又听一个八尺男儿叫自己姨娘,简直笑得腰都快要断了。
杺枂半跪在地上,边笑着边揉揉笑疼了的肚子,抬眼正对上戚鸿渊的一双杏眼,果然好像和自己的眼睛有三分相似。
摆摆手,谁的眼睛不是上下眼皮包着一颗眼珠,能有什么不像的,管他那么多。杺枂打小就是没爹没娘只有一个喂她养她的颜哥哥,别人都是陌生人。
“时间……哈哈……时间快到了啊!”苏长卿抱着自己的古琴,席地坐在香炉下,原本一尘不染的长衫上,此时落了不少的香灰。
杺枂猛然醒悟,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张开手掌,运内力将最后一点香料蒸腾起来,轻声说道:“小女子杺枂,有请如云姐姐现身相见。”
全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那些大笑的,哭闹的,全都转身望向二楼。
只有抱住无颜的那个赌鬼,经过跟无颜的撕扯,此时已经精疲力竭,倒地睡去,只是手里还攥着无颜的半只袖口。
香炉中的香柱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顶头闪闪的红星,微风过处,忽明忽暗。
此时的杺枂才忽然有了些紧张,如果香料不够强,引不出如云姐姐可如何是好?如果如云姐姐已经被香料迷晕,想出都出不来可如何是好?如果如云姐姐干脆本身也是制香高手,早早服用了薄荷膏又该如何是好?
周遭空气几乎凝固,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忽然,楼上轻传脚步声,所有目光立刻聚焦门口。一片白色身影闪出一瞬,又立刻消失在了二楼正中的房门内。
“如云姐姐!”杺枂声音还没落地,她自己的身影也消失在舞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