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秋露浸湿了整座扬州城。
但这并不妨碍今晚的胭脂巷,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再次以自己十年时间挑战如意馆的消息悄然传开,同时赌局的庄家竟是扬州花魁凤如云的消息更是将这座千年古城炸开了锅。
别说整个胭脂巷的食色之客,就连城南得到消息的好事之徒也不顾夜深穿过大半座城的跑来凑这热闹。
如意馆在扬州四座分馆的主算子来了三个,流水般穿插在人满为患的红袖坊一楼大堂中,为这一群的看热闹的客人记账收钱。
盈翠姑姑迎来送往忙的不亦乐乎,虽也料到了今儿有如云做噱头,肯定生意会好,却哪里想到,以往只接读书人和食色客生意的红袖坊,有一天还会赚到那些老赌鬼的钱。
红袖坊的花酒可是全胭脂巷要价最高的,哪怕一碟普普通通的茴香豆,也最少要一钱银子,那些看客赌徒在这里等着看如意馆的对赌大戏,兴奋中,都不由得出手大方些,买上一碟瓜子,要上一壶龙井,时不时的还可以对着上菜的小丫头调笑两句,真是不亦乐乎。
对赌时间为一炷香,盈翠姑姑去准备香柱时,台下的气氛也被哄抬的越发激烈兴奋起来。
算子的最终赔率也计算出来了:如意坊邀请成功获胜一赔三十;如云姑娘不出现获胜一赔二;杺枂姑娘邀请成功获胜一赔一百。
对于这样的预测,杺枂漫不经心,只看着桌上的素鹅冷盘流口水。
无颜无奈摇摇头,心里暗暗盘算门口此刻早已被看客堵得水泄不通,等下若真输了,要怎样保护杺枂全身而退。
不多时,盈翠姑姑手捧一束礼敬用香娉婷而出,身后跟着一个瘦小龟奴,手中捧着一顶青铜三足浮雕雄狮的香炉。
杺枂实在眼馋素鹅,趁着大家眼光都在盈翠身上,伸手拎起一块素鹅放入嘴中,咸淡适中,鲜香美味,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睛抬起头,却正对上无颜深邃目光。
三口两口咽下去,杺枂吐舌轻笑,无颜抬手用袖子替她擦掉嘴角沾到的汤汁,还顺手揉揉头顶的两个小包子。
盈翠姑姑插好香柱,清清嗓子:“各位贵宾稍安,既然各位已经下定,我们的赌局即刻开始。”
说完,盈翠姑姑从袖中取出一柄精制的翡翠包管的火折子,朱唇轻启,吹亮明火,伸手至香柱顶端轻触,瞬间点燃。
立刻全场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亮闪闪的注视着场中间那一小撮人,兴奋的等待第一个站出来发出邀请的人。
杺枂依旧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招手请如意馆先出场,眼睛并没有离开桌上一碟碟精制点心。
许盘主对于这场比赛本就没有太大胜算,既然苏厅主在场,自己就算是输了也不用担什么责任,不过是显些自己能拿出手的本事,不至于丢了人罢了。
想到这,许盘主当先站起身,取过桌上一个新的茶杯,斟满一杯热茶,稳稳端起,缓步上台,弯腰向台下深鞠一礼,朗声说道:“在下如意馆许霆,这厢有礼。”
台下一片悉索,又立刻安静下来。
楼上再次响起叮咚琴音,以示作答。
“如云姑娘名冠江南,在下今晚斗胆相邀,能听到琴音已是万幸,本不敢有更多想法,”许霆转身面向二楼房间,继续说道:“然今晚不得不代如意馆出赛,这里请如云姑娘喝一杯茶,如有失礼,还请见谅。”
琴音渺渺,似轻纱浮水,舒缓婉转。
不再叙礼,许霆举起手中茶杯,用右手长袖轻卷,飞速运劲鼓起袖袍,将茶杯猛地一托。
只见茶杯稳稳飞起,离地几丈高。随即,许霆甩出一片金叶子,贴紧空中茶杯杯侧划过。使得茶杯的向上飞起的同时,快速旋转着向二楼中间的房间飞去。
然而此时茶杯向上飞的力道渐弱,眼看着要向下落去,许霆再次飞出一片金叶子,并再次贴杯而过。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许霆就这样将楼下一杯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看似轻松却滴水未漏的送进了如云姑娘的房间。
再次的鸦雀无声。
“好手法!”杺枂难得移开钉在美食上的目光,就看见许霆隔空传物这一手绝技,不由得开心叫好,仿佛这场比赛的结果竟是与自己无关一般。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叫好声轰然响起。
些许时间后,楼上屋内传来几声叮咚琴音,似是相谢赠茶之礼。
然而再候片刻,敞开的屋门却并不见有身影出来。
许霆亦知自己并没多少希望,所以也不惋惜,只是轻一抱拳,缓步下台。
台下众人赌了如意馆赢的,此刻都开始略有焦虑,虽然还有一位厅主在场,然而露出这么漂亮一手的许盘主都没能请出如云姑娘,后面却要怎样恐怕还真是未知。
对于许霆失败,苏长卿并不意外,如云姑娘若真的被一杯茶给邀请出来,那自己这么多年被拒之门外也真的是冤死几次都够了。
回头再看杺枂,那小丫头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满眼睛看着桌上点心餐食,时不时捻起一块塞入口中,吃的眉飞色舞。
清清嗓子:“杺枂姑娘,”苏长卿有些气闷,就算有必胜的把握,也不至于如此不当回事吧,“有请……”
杺枂摆摆手,“还是你先请,我再吃会,一会万一输了,后面十年都怕没得吃了。”
听到她这么说,苏长卿又不觉有些替她担心,若是她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却不是白白搭上自己青春。
无奈摇摇头,转身上台,同时低头对台下伺候的小丫头吩咐了句什么,只见那小丫头匆匆跑去了后堂。
“在下如意馆苏长卿,三生有幸能在此对话如云姑娘。”并没有像许霆一般礼数周全面面俱到,苏长卿一上台,立刻面向楼上如云房间方向施礼说话,从略微颤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内心十分激动。
琴音再次响起,依旧轻柔舒缓,如珠玉入盘。
就在这时,刚刚跑出去的小丫头手中抱着一架古琴,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小丫鬟,手中抱着一个琴架。二人手脚麻利的将琴稳稳架在台正中,向苏长卿微微做礼,低头退下。
楼上如云作答的琴音尚未停歇,苏长卿已经席地而坐,捻指轻弹,合着如云的琴声尾音起拍,弹起了琴曲。
楼上如云听到楼下也响起了琴音,立刻停止了弹奏。
苏长卿表情渐渐放松下来,不似刚上台时那样紧张。只是手中不停,琴声铿锵,不似如云刚刚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是带着一种男儿的刚强,同时又在转折处委婉抒情。
琴声减低,苏长卿想起这几年对于如云姑娘的倾心爱慕,却每每被拒之门外,不由悲从心起,琴音声声哀怨,雨打芭蕉,寒风飘零。
弹至动情处时,突然楼上丝丝缕缕的琴声细细合奏进来,轻柔安抚,却并不悲伤,商角转音之际竟还加进些许短促轻快的小音以作调和。
苏长卿万万没有想到如云姑娘竟会是自己音律知己,自己私下所做的曲子,不过是内心苦闷时聊以抒怀的曲作,之前并不曾拿于人前演奏,此时不过是难得能与如云姑娘对话,才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情以琴曲诉说一二,没成想,她不但能够听懂,竟还以琴音相和,并温生抚慰。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在如云的琴音合奏之下,整首琴曲变得轻柔舒缓,犹如岸芷汀兰,赏心悦耳。
琴声渐收,整个一楼再无一声。
许久之后,二楼正中房间走出一人,所有人立刻抬头注目,难道如意馆就此获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