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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

身为此地巫祝,巫罗的住处是姑儿山下最大的一处院子,就在姑儿河上游,出酒馆再走百余步,黑色大门门高三杖的便是。

姑儿山地处大荒东极,东极五行属木,五色尚青,但偏偏此处地脉上住的是一个水行大巫,所以选用黑色多一些,在合虚城周边万里来说,也是一个异数。

院内点缀着几棵桫椤树,有半亩池塘一座假山,风吹树动,水波不惊,一派动静相宜的雅致景象。

这几日没事往巫罗家跑然后蹲墙角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都知道巫罗老爷出门采药,半路上捡了个病人回来。

这病人从牛车上拉回来就一直昏迷,也不吃不喝,每隔一个时辰发烧一次,一次烧上一刻钟,全身血液就像煮沸了一样,浑身发烫,越烫越香,越香越烫,浑身上下往外散香气。这香气不一般,初时闻到的人还不觉得,往复几次之后就感到浑身舒泰精神抖擞,像睡了几天好觉似的。

于是时不时的就有人闻香而来,不过出于对巫罗的尊敬,若是无事倒也没人敢闯进院子里去。

“老师,这病人最近几次发烧的症状越来越轻,当是要痊愈了。”烈山安置好了床上的病人,回到前堂为巫罗斟了一杯茶,轻声言道。

巫罗正在心里斟酌一个方子,闻听此言,微微张开双目道:“痊愈了最好,他要是再这么跟泡茶似的一次次的烫下去,只怕全村的人都要来蹲墙角了。”想到此事巫罗心里就满是无奈,墙外乌泱泱的围了一大群人,虽说没怎么嬉闹喧哗,但整日里被人围着总是个糟心的事,偏偏大家又都是熟人,也不是有意打搅,所以是赶不得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心中无奈至极。只不过这几日来,巫罗再给这昏迷的少年切脉诊治,混元气多方试探,却再也没有发生似当日山道旁,自己的混元气被其吸收的情况。到底是这少年伤病出现了变化,还是自己的错觉呢?

******

这里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静寂,昏黄的光透着苍凉宏大的气息。缥缈缈,雾茫茫,少年看不清眼前,似乎是极为广阔,又似乎是非常逼仄的空间,浑浑噩噩,无物无我。过了很久很久,也似乎就是一瞬间,一种莫名的颤动传来,忽的就开窍了似的有了知觉,忽而极冷,又忽而极热,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也或许就在耳边。这声音起初很乱,嘈杂错切,毫无章法,但慢慢的就有了韵律,一串串的杂错音节变成了和谐的音符,然后心中就突然明了了它们的含义,是语言,是信息。他们在说一个病人,在说什么香,好像是……在说我?

我是谁!

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如同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思维一下子变得灵活起来,各种信息纷至沓来,混沌、大荒、宇宙、存在……种种信息越来越快的往脑海里塞,思维活跃得头疼欲裂。头疼?貌似是这个感觉!昏黄的视界里乍然涌出一片白光,精神与身体有了连接,少年一下子从床上折了起来。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

“你醒了啊,感觉如何?此处是姑儿山,我和老师在路上遇到昏倒在路旁的你,就把你带回来诊治。”烈山一进客房,就看到这躺了半个月的病人终于醒了,正站在窗前很好奇的凝视院中的桫椤树。

少年扭转视线,对上了烈山,之见身形瘦削,面容白皙,其他皆是平常,唯有双目澄净如水:“啊——我……好多了,多谢尊兄相救,姑儿山是在哪里?”刚开口有一丝丝的生涩,不知是不是长久昏迷不说话的缘故。

“行医诊病乃我们医者本分,更何况你本无大碍,是自己痊愈的,不必多礼。姑儿山在大荒东北,离太山有一千多里的路,你没听过,也是正常。在下烈山,还没请教?”烈山是真心感到高兴,怎么说这也是自己从师以来参与救治的第一人。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刚才想了许久,我从哪来,到哪去,都不知道。”少年的话里有掩藏不住的茫然。

“想不起过去,你这应该是失魂症,老师说过有些恶疾是会对人魂魄有伤,但你的病症分明不是恶疾,怎会有如此结果。”烈山不禁心中发愁,‘怎么自己救回来的第一个人就失魂了,小小少年看上去形单影只,让人心疼。’当然,他想这个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和这个少年差不多大的事实。

“请随我来见老师,我老师医术精深,定有办法治你的失魂症。”对于老师的医术,烈山自是无比相信。

少年点头同意,虽说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得了失魂症,尚未痊愈,但得人救命之恩,自当前去拜见以示谢意才对。

“失魂?人有三魂,天魂胎光主神智,地魂幽精主好恶,命魂爽灵主灵慧。天魂地魂常住体外主气运,命魂居于意识海主命理。三魂之中损伤了任何一魂都叫失魂症,如有脑疾伤了意识海,当是会让人灵慧受损,记忆缺失。不过修炼之人意识海奥妙万端,好生将养还能自我修复,将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也就是说你这算是失魂症里最轻的了,无甚大碍。”巫罗轻捻胡须,一派安然。

少年闻言心下一松,连忙道谢。

烈山不解道:“老师你因何不加切问便说他是伤了爽灵,万一是伤了胎光幽精二魂,日后将养也难治愈,该当如何是好?”不懂就要问,热心的烈山是个好徒弟。

巫罗双眉一竖,沉声说道:“天地二魂不居体内,寻常事体伤其不得。如果真是伤着了,胎光受损神智全无,幽精受制好恶不分。我闻得北荒有妖人惯熟借物镇魂之法,专门伤人天地二魂然后收纳其为傀儡。你看看,这小子像是没有神智,不分好恶的人么?”

闻听世间竟有如此邪术,烈山和少年大骇,倘若一个人失了神智,平白做了别人的傀儡替人行凶作恶,或是好恶不分,落入施法人彀中而不自知,这将是何等悲哀的事情。而世上竟有研究出此等邪术的穷凶极恶之人,真是让人叹人心之难测。

“罗老可有办法将我这失魂症尽快医好?镇魂邪术实在可怕难防,似在下这样身怀残缺命魂,日后只怕是习得镇魂邪术之人最喜的施法目标。”少年首次闻得此等恶事,纵使再沉稳安泰的性子也免不得心惊胆战。

“呵呵,小子你且放宽心,我北荒多有喜研精神、魂魄神通的,更有玄冥祖巫的神念神通当世第一,像这等修炼神魂邪术害人性命的妖人一旦公诸于世,人人得而诛之,早早的就被玄冥祖巫察觉然后诛灭之。再说这里乃是东荒,世人多喜研习攻击型神通,于神念上无甚建树,是不会有此邪术的。”巫罗饮了一口清茶,接着说道,“更何况,我巫族先天有七魄却没有三魂,没有神魂做引,如何研究得通神魂法术?故此老夫也就不会医治三魂损伤。”

“既如此,那接下来一阵子在下就留在此地,一方面帮烈山哥儿和罗老您的忙,一方面将养意识海。方才是在下莽撞了,还请罗老见谅。”少年听得明白,先前的担心放下了一大半。

再也忍不下去了,烈山(虚子虚)道:“总是叫你少年真是尴尬,既然都留下来了,那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就随便取个名字如何?不然我这尴尬症是在是受不了。”

“如此甚好,只是小弟记忆全失,不知以往行迹,此刻心中又是烦乱茫无头绪,不如烦请烈山兄给在下拿个主意?”少年从善如流。

“我与老师是在太山脚下发现你的,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你就姓‘太’如何?”烈山也是憋得急了,随便就拿了个姓出来。

没想到少年双眼一亮:“太字甚好,烈山兄此言一出,在下觉得仿佛我就该姓太似的。至于名,也不用太过麻烦,就取‘一二三四’的‘一’吧。”

“太一,这名字也还不错。太者道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一乃无极之生两仪之间,所谓之‘炁’。太者高也,一者极也,无极之下,两极之上,混元一炁而已矣。”巫罗放下茶杯,若有所思。

现下这太一失忆,想弄清他昏迷之前吃了什么灵药已是不可能,甚至有可能他的失忆都是由这种灵药造成的,思及此处巫罗的兴趣不禁大增,世上会有何等的灵药服用之后造成失魂的?唉,想知道答案只好等得他意识海修复完好,重拾记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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