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穿过荫蔽的树林,尽头是一条清澈的溪流,缓缓地流水声在嗡嗡的虫鸣声中脱颖而出,悦耳非常。
苏青碗踩着几块在水流中凸起的石头,来到中间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挽着裤脚,坐了下去,脱下脚上的青色靴子,如凝脂般白嫩的脚丫浸入水中,脚丫轻轻撩动,荡起月色下晶莹剔透的水珠。
借着比往常更透亮的月光,她低头,从清澈的水中看着自己的脸。
这是张精致的脸,弯月般的眉毛下,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粉嫩的小脸蛋,小巧的鼻子,娇艳欲滴的樱桃红唇。
清美醉人的容颜,却没有一丝的笑容,眸子里充满了无奈和茫然。
明天清晨,她要去北方,遥远的北方。
雪城,雪国的都城,对她来说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地方,她甚至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去那里,一次都没有。
然而,明天,她就得去那个据说一年到头都是雪花飘舞的雪城,然后,披上红头巾,坐上花轿,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成婚。
这并不是她的意愿。
对于她的将来,她的情郎,她其实有过无数个幻想,在这清澈的溪流间挨肩而坐,在樱花盛开的树下沉默相拥,在烟雨蒙蒙地山间深情亲吻……
可,这毕竟只是幻想,幻想而已,幻想大都成不了事实。
唰唰——
衣带划破空气的声音,虽然极为轻微,她还是听到了,她抬起头,望着溪边,那里有个身影,她的心忽然轻轻地颤抖起来。
是他。
秦夜,眼睛如夜色般深邃的男人,他很俊美,他的美就像夜晚一样,令她感到凄凉,幽怨,却又难以自拔的沉浸其中。
“为什么是你?”
隔着两米宽的溪流,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她知道,他的声音里有快要压制不住的愤怒。
他本应该在古桐城里的,雪国的军队正在攻城,作为水桑国的将军,他应该带领将士们守城的。
哦,对了,陛下求和了,战争暂时息止了。
她想起来了,明天,随着她一起去往雪城的,还有很多陪嫁……不,求和的上贡品,二十多辆大车呢,已经都备好了。
还有一座艳红的花轿,等着她进去的花轿。
“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默然地望着他,为什么不能是她呢?这不是正好说明了她是最好的吗?虽然有着二十多辆大车的上贡品,可她才是最重要,最显眼的贡品,不是吗?
“宫里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的郡主公主,你不是宫里的,更不是郡主,也不是什么公主,为什么会是你?”
他不知不觉地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踩进了溪流,溅起了一阵浪花。
她看着他踩进溪流里的脚,湿透的裤脚,沉默了很长时间,“半个月前,陛下见到了我。”
她没再多说,他却明白了。
水桑国在这位陛下登上龙座前,是强大而又富饶的国度,疆土也空前的辽阔,更不是小小的雪国可以觊觎的。
然而,这位龙德陛下刚一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扩大后宫,一座后宫几乎占据了整个皇宫的一大半。
陛下好色,这是水桑国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何况,这位陛下也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
在后宫里风花雪月了两年后,他意兴阑珊了,于是开始出宫,微服私访,很快,他就爱上了这样的微服私访,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看到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他不用担心听到那些言臣的耿直进谏。
他自由自在,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这个富饶国度的人力财力,毫无顾忌地祸害着良家妇女。
他祸害女人的手段极其简单,只要入了他的眼,身边的公公就主动去表明他的身份,这方式直接而又有效,而且无往不利。
半个月前,他随意的走在官道上,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耀眼的苏青婉,她是那般的清丽,美艳,毫无意外的,他沦陷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要摘下这朵艳丽的玫瑰,就传来了句罗城失守的消息。
这一次,他慌了,和以往他毫不在意的拱手相让的城不一样,句罗城和都城云州城的中间,只剩下古桐城。
他怕了,恐惧了。
求和,上贡,做附属国。
他的决定只得到了绝少一部分国臣的附和,然而,他执行得异常坚决。
为了能继续过上奢靡的帝王生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于是,他想到了她,那个让他第一眼就沦陷了的女人。
……
“我带你走。”
隔着浅浅的溪流,两人在月光下默然对视,秦夜忽然往溪流中迈出了另一条腿,朝苏青婉伸出了手,目光炽热而坚定。
“走,跟我走。”
看着他伸出的宽厚手掌,很多年前,就是这双宽厚的手牵着她,护着她,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白嫩的脚丫踩进了溪流中,那冰凉的感觉令她刹那间清醒过来,刚抬起的手臂也悄无声息地落下。
“忘了我吧。”
她往后退了一步,退回了那块光滑的大石头上,低下头,刻意地不去看他失望失落的表情,不去看他依然伸在空中的手掌。
天下是很大,他们可以去天涯,可以去海角,只要他们愿意,没有人能找得到。
可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他的家人,她的家人,都在这里,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等我,等我!我一定让你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很快,很快!”
他收回手掌,攥成拳头,紧紧攥着,血从指缝间缓缓流出,他却恍若未觉,看着溪流中间那道绝美的身影,在月色下,借着他滚烫的鲜血,许下誓言。
她身子微颤,却强忍着不回头,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忽然间觉得,整个身体的力量都被抽离了,一丝不剩。
清澈的水面上,响起滴答滴答声。
晶莹剔透的泪珠像雨滴般,滴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好看的波纹。
她抹去眼角的湿润,扬起头,对着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的月亮,在心里轻轻地说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