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子上,倚在车窗上,看越来越远的黎北行辕,低低的笑出了声,沈寅初看着她,犹披着那件红色的披风,一头的乌发随意的挽了个髻,松松的蓬在耳后,只让人觉得有种异样的慵懒。
静姝回过头,看着他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捂住脸说道:“不许这样看。”
沈寅初大笑,拉住她的手,说道:“我偏要看。”车厢里一时笑闹不休,汽车夫安安稳稳的在开车,并不看这里一眼,静姝却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
过了一会,又趴在车窗上看了一眼,黎北渐渐消失,直至真的看不见了,才笑着对沈寅初说:“不知是不是遇见你之后,我的胆子就变大了,这是我第二次偷偷的出门。”
沈寅初一扬眉头,笑意盈盈的说:“所以我一眼就认准你是我们家的媳妇。”想到第一次见面,静姝心里不禁一阵苦涩,那时候哥哥还在家里,现在自己嫁到金陵,家中只老父病母,实在是忧心不已。
沈寅初见她低落不已,神色哀恸,略想一想,也明白了些,拥住静姝的肩,慢慢的说:“睢阳那边,你不用忧心,等过完年我陪你回去住几天好不好。”
静姝点点头,沈寅初又说道:“其实镜声兄的做法虽是偏激了些,但倒是可以理解。”看了静姝一眼,过了一会才说道:“若是阻碍太多,已到了不可承受的时候,我也愿意陪着你一起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用管那些,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静姝依偎在他胸口,一阵心酸,手里握紧了他的衣角,眼眶不由的湿润了起来,沈寅初见她良久没有答话,低头看一眼,她双目紧闭伏在自己的胸前,睫毛微微颤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寅初满足似的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她身上的披风,盖严实了之后,轻轻的搂住她,又像是怕吵醒了她,一动不敢动,僵直的坐着。
静姝像是含了一个青柿,从嘴里一直涩到心里,只由着他抱着,只觉得这世界再动荡,只要有这个怀抱,自己就觉得安稳。
到了晚间,汽车在门口停稳,徐绍安先下车过来将车门打开,心莺早在门口候着了,见着静姝,上去叫了一声:“少奶奶”眨眨眼就笑了。
沈寅初替她整理好披风,“你先回房间,我去趟书房见见父亲。”静姝点点头。
书房内,沈重显穿着一件墨狐皮大氅,站在书案上临帖,似乎是觉得不方便,将大氅脱下,只穿着一件粗布棉长衫,仿佛全然没有听见沈寅初说的话。
???沈寅初摘下帽子,“孟柏寒此次在南线设防,同时又派重兵堵在成州城,想必会有大动作了。”
沈重显放下笔:“这小子现在还不敢对我们怎样,定军那边的消息,双方都是剑拔弩张,现在只差一个由头。”
沈寅初道:“我倒是乐见其成,让我顺水推舟罢,这样拖着也不好。”
沈重显看了一眼他:“看来这些日子在黎北倒是把你的性子顺过来了,过来瞧瞧这幅字写的怎么样。”
沈寅初过去看四个苍擎的大字“声色犬马”。脸色变了变,眉头拧在一块,过了一会,像是嘲弄,又像是赞赏:“父亲这几个字,写的真不错,儿子自愧不如。”
沈重显慢慢的坐下:“你自小聪慧,五岁那年我问你你以后想做什么,你说你要骑马安天下,我就知道你有志气,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可是啊……”沈重显看了一眼他:“你就是把****看的太重,你以为你背后的小动作我都不知道?我也就允许你胡闹这一次,静姝那孩子的确挺好,很识大体,又美丽,但美则美矣,女人过美则近妖,怕她只是个虞姬呀。”
沈寅初静静的听着,脸色越绷越紧,到后来竟露出个微笑来,恭恭敬敬的说:“儿子多谢父亲挂心。”正色看着沈重显,一句一句的说道:“儿子有雄心,想把这天下都纳入囊中,但不管他是虞姬还是吕雉,儿子只认她是我的妻,若是没有她,儿子这一生都不会快活,所以父亲无需多言,儿子自有分寸。”
沈重显看那四个字,墨汁中混入了金屑一闪一闪的,晃得眼睛疼,再抬头看自己的儿子,一脸的执着,摆摆手,说道:“你回去吧,有消息了再来见我。”
沈寅初走出门,一路上下人都喜气洋洋的,见着他笑嘻嘻的叫一声三少,还没有进房,便听到一阵笑声传来,听着只觉得暖洋洋的,推门进去,静姝正和一些丫头坐在桌子前剪东西。
见他来了,心莺笑着坐起来,说道:“姑爷,你瞧瞧这些窗花,都是小姐剪的。”
沈寅初看她双指芊芊,拿着一把小银剪,歪歪扭扭的剪了几个花样,笑着坐过去,拿起几个她剪得花样,问道:“这剪得是什么?我看不明白。”
静姝笑着说:“要是真看窗花,那就看孙妈绞的,别拿我的四不像来笑话我。”
沈寅初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的确是四不像。”
心莺已忍不住笑出了声:“姑爷说的话真有趣。”
静姝道:“你这糊涂东西,真是多嘴。”
孙妈接口道:“马上过年了,贴上窗花,添添喜气,少爷你看,这是鹿鹤同春,这是喜鹊报喜,这是百鸟朝凤和六鱼戏莲。”又冲着静姝笑笑,抽出一张窗花:“这是仙鹤送子。”
静姝瞧着那团窗花,一个展翅欲飞的仙鹤上头骑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咪咪的笑着,不由的羞红了脸,一推手:“孙妈,这会子你绞这个做什么。”
沈寅初看着她双颊通红,心里一暖,只留恋的不愿转过眼去,拿起那个仙鹤送子来笑着说:“恩,这个好,孙妈辛苦你,多绞些,我们屋里就贴这个了。”
静姝脸色通红,站起来:“我不跟你们一起胡闹了。”跑回屋子里去了。
沈寅初看着她的背影,那笑意一直延到眼底,即使她是毒药,自己也愿意饮鸩止渴。
沈府是大户人家,虽是武将出身不拘小节,但删繁就简下来的规矩也是极多的,这是静姝嫁过来的第一个新年,更是不能马虎,原先府上一个老奶妈,特意赶过来,教静姝规矩,静姝也不敢怠慢,所以,这几天沈寅初醒的时候,静姝已经不在,吃饭的时候更是规规矩矩,自己也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晚间的时候还要背规矩。
二十九日早上,因明日就要过年了,府上热闹之极,红灯笼已经高高的挂起来了,丫鬟小厮,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静姝还是一早就不见了人影。
沈寅初到处去寻,果然在西厅看到那个老奶妈教着静姝,讲究规矩云云,静姝一脸认真,沈寅初暗笑,瞧了瞧门,冲着她说:“静姝,我那件黑色马甲你知道放哪里了吗?过来给我找找。”又对着奶妈说:“奶妈,你先歇一会,我让静姝给我找找东西。”
静姝不知所云,稀里糊涂的出来:“黑色的马甲你不是昨日还穿的吗?怎么这会子找不着了。”
沈寅初道:“真是呆子,整日里听那些,脑子不疼吗?”
静姝转过脸,轻轻的说:“我用心学这些,还不是因为是你家的规矩,这样总不至于给你丢脸。”
这句话说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沈寅初见她此时的温存依恋之意,不由的喜上眉梢,又故作沉稳,说道:“那沈太太,为夫该如何谢你呢?”
静姝推开他:“你若是没别的事,我可要进去啦。”
沈寅初拉住她的手:“别……”又笑了笑:“咱们去女娲庙去,今日是庙会,肯定热闹。”
静姝迟疑,直摇头:“这样不成的,奶妈她老远赶来的,不能负了她。”
沈寅初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说你呆子,你还真呆。”说完自己不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