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城往西半里,有一座铁索桥,名叫勾玉桥。勾玉桥横跨在两座小山之间,下边便是大名鼎鼎的洛水正河,与牧城里的那条洛水河不同,此处的洛水,恰恰是其全身之中,最为汹涌的一处,两处皆为悬崖峭壁,嶙峋难行,地势陡峭,河水拍崖之声阵阵传来,连绵不绝。
跑到勾玉桥的时候,慕长临几乎用光了身上全部的力气,一屁股坐在桥头的大石上,摆手说道:“不跑了不跑了,实在跑不动了。”
连慕长临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半吊子武力的王种凉,一口气喘出,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用轻微的声音喘息道:“娘的,这些人属狗的?这么能追,刚才差点就追上了,还好老前辈砍断了那棵老树……”
就在片刻之前,从酒馆中追出的五名汉子一路紧追,好在老前辈在关键时刻一记手刀拦腰劈断了一株百年老树,这才彻底甩掉对方的追踪。老前辈布满褶皱的手,看似软绵绵毫无力道,落在树身上却是令那株老树寸寸碎裂,轰然倒塌,这一幕落在王种凉眼中,实属神迹,实在叫他心服口服,就连称呼都由衷变成了老前辈。
老武神一路就轻飘飘跟在慕长临身后,此刻悠闲地抠着脚丫子,半点没有狂奔半里路的疲惫,精神抖擞。
星海则是同样气息均匀,并不疲倦,只是此刻莫名低下头,沉默下来。
王种凉恢复了一些体力,转头苦笑道:“慕哥儿,人家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你还真把他弄死了?”
慕长临一坛子百里酿的酒气还在劲头上,晕乎乎说道:“你懂个屁,按照这种人做事的习惯,你既然惹了他们,八成不肯善罢甘休。你以为他喝那三碗酒是真的接受我的道歉?别傻了,我猜他当时心里一定在想,喝完之后该怎么收拾咱们。”
慕长临长吐口气,继续说道:“唯一没想到的是这帮人实力居然这么强,啧啧,还好那个带头的先被弄死了,你想啊,他既然能当这群人里边带头的,实力肯定也不会弱到哪去,要是他没死,现在我们估计也悬了。”
说到这里,慕长临下意识看了眼星海,内心忍不住感慨起女人的报复心,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按照慕长临自己所想,人家毕竟也只是嘴上说说,星海报复心再强,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把人家弄得死透了吧。
至少也得过一两个时辰吧!
慕长临再一次认识到女人的报复心理,心中突然庆幸,从小到大这么多次嘲笑乐儿,还真被自己完整活到了今天。
浪涛声一阵接一阵。
星海突然开口,沉声说道:“他们应该是蓟野六牙。”
此言一出,慕长临突然怔住,挠着头说道:“啥意思?”
星海看了眼来时路,说道:“蓟野是一个地名,在如今的霸楚遗址。若没有看错,他们应该就是春秋时期在霸楚崭露头角,奸-杀八位望族明珠后遭到满城通缉,潜逃多年,后闯入赵秦境内的霸楚六牙。老大虎牙袁平山,是天生的习武胚子,只不过此人极其好色,年轻时因亵渎师门明珠被强行逐出山门。老二龙牙栾平鹤,疑有断袖之风,实力仅次于袁平山,老三狼牙秦恍,老四蛇牙曾祁,老五豹牙李谭江,老六蛛牙钱三万。”
慕长临闻言愣了愣,忍不住摸着下巴道:“像,还真像。就是没想到那个娘娘腔居然还有几分实力,咦,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星海收回目光,看着桥下的汹涌河水,道:“鹿统领手下的修罗殿,记录世间所有机密,详细到家家户户。”
慕长临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路都没有说话的老前辈忽然咧了咧嘴,嘿嘿道:“原来是这几个小娃娃,当年老夫听过他们,嘿嘿,有意思咯!”
慕长临闻言瞪大眼睛,心想完了完了,就连上一代江湖魁首都听过他们,肯定不会是小角色啊,这要真被抓到,先不说会不会被杀死,光是想到那个精壮汉子看自己的眼神,慕长临就忍不住一阵头疼。
长得俊俏也是错?
慕长临看向星海,凝重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
星海摇了摇头,说道:“是王府上秘制的腐肉散,正常用量情况下,不出一日便会血肉腐烂而死。”
慕长临怔了怔,随即面色怪异道:“没了?”
星海眨了眨眼睛,“用完了。”
正常用量的情况下是一天时间毒发身亡,慕长临仔细回想一下,刚才那个胡茬汉子前前后后,血肉腐烂的时间撑死也不超过三次呼吸,这得多少用量?不用想,肯定是星海身上携带的全部!
星海沉吟一下,说道:“蓟野六牙多年潜逃在外,警惕之心远超常人,刚才会喝下那三碗酒,应该是本来就喝了不少酒,而且公子的实力又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轻敌之下才会中招。即便还有多的腐肉散,想让他们服下去,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慕长临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呃,也不是打算给他们用。本公子是想,如果真有一天要落在他们手里,与其真的后果惨不忍睹,倒不如自己服下这个什么腐肉散,不说别的,寒掺都寒掺死他们。”
星海怔了怔,随即苦笑地说不出话来。
唯有王种凉,这时候意见与慕长临出奇的一致,点头道:“慕哥儿说的有道理啊!佩服佩服!”
便在这时,一直在旁看戏的老前辈翻了翻白眼,停止继续抠脚丫,平淡道:“慕小子,这回不用急,要是剩下的五个什么牙找上来,老夫一巴掌灭了他们。”
慕长临倍感诧异,不确定道:“是因为他们说老前辈丑?”
老前辈登时瞪大眼睛,眼看就要反悔。
慕长临连忙面色一正,愤懑嚷道:“娘咧,就他们那几张脸,老子光看都想吐,居然敢说咱家老前辈丑?奶奶的,这摆明了是睁着眼说瞎话啊,今天那几个也就是老子打不过他们,这要再有下次,给老子听见同样的话,非要嫩死不可!”
老前辈闻了闻抠脚丫子的手,冷笑说道:“行了,老夫可不愿吃你这马屁,这次也就是喝了几碗酒,没有下次了。”
慕长临咧嘴一笑,灿烂道:“那接下来的这一路,我可得把酒水备足嘞!”
老前辈置若罔闻,转头看向桥下的汹涌河水。
慕长临会心一笑,随即无意间朝着勾玉桥的另一头瞥了一眼。
只见茂密的树林中,依稀走出了一个人影。
是一个老道士。
穿着土黄色道袍,头扎道髻,昂首阔步,满面红光,右手提着一竿子方旗,旗布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宋氏神算。
老道士大踏步走在勾玉铁索桥上,上了年数的木板一块接一块吱噶作响,才走到桥中央,眼珠子便看见了桥头的慕长临四人,登时眼睛一亮,脚步明显加快。
慕长临看了一眼老道士,莫名摇头笑了笑,忽然回想起,半年前的艰苦一路,有几次穷的实在没辙了,就跟黑牙老乞丐随便找块破布,做起了算命的行当。而这所谓的算命,说白了就是瞎掰,逮谁就说你眉间有黑气,或者装出一副神秘的模样,来上一句“公子喜事将近!”这要真的碰对运气说中了,靠着慕长临能把死人说活的口才,起码得有两只烧鸡的银子入账,但若运气不好没说准,把人家分明喜事将近的说成了天煞孤星,那也简单,跑呗,大不了换个地儿再来。
看着那位大步走近的老道士,慕长临倍感亲切。
老道士走到近前,重重咳了两声,咧嘴笑道:“正所谓萍水相逢便是缘,各位少侠,老夫姓宋,人送外号神算子。能在此等荒郊野外遇到诸位,实属缘分呐!”
余音缭绕。
梅老前辈依旧抠着脚丫子两眼望天,假装啥也没听见;星海则是低头沉思,显然心思还在蓟野六牙身上;王种凉看了眼老道士,轻飘飘翻了个白眼。
老道士倍感尴尬。
最终还是慕长临发出了声音,眯眼笑道:“算命的?”
这句话虽然只有简单三个字,却实在给了老道士一个台阶下来。老道士看向慕长临如同见到了亲人,顿时松了口气。
随即只见老道士摆了摆手,淡淡一笑,说道:“非也非也!卦道一事行的是堪算天机,既有五行又含八卦,绝非世俗人眼中简单的看相算命,其中所蕴含的乃是天道往复,万千变化!”
慕长临故作凝重,认真道:“敢问前辈来自何方?”
只见老道士脸上的笑容更盛,朗声说道:“我看公子与老夫有缘,那也但说无妨。老夫乃是不周山天人观七代长老,因见尘世凄苦,众生沉沦,实在心中不忍,这才下山来解救红尘于苦海!”
慕长临一翻白眼,“得,这还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