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朝江湖换新潮。
就好像人间王朝巅峰时期在如何强盛,也终究会有气运枯竭,改朝换代的时候,江湖同样如此。
可真要说起来,从春秋时期开始一直到今日的这座江湖,每当有人念及,无一不是神往不已,尤其是对错过了春秋江湖的那些武林人士,只恨自己没能早生三十年,与那些风流人物同台而站。
只因那座江湖璀璨刺眼。
只因在那座江湖上,有人独领风骚三十载。
直至今日,仍有许多人会想,若南昌枪神没有退隐山林,而是以天下第二的姿态去挑战那柄姓梅的刀,最终结果又会花落谁家?
楚南昌杀谷子车,名列武榜第二,当个中原因被后人剖解得知,更是对其钦佩万分,视为吾辈楷模。
两度下山,终上山,任你天下第二风流,敢为情字怒杀人,大丈夫当如是!
可要说起前头的那位,则是能毫不为过的说上一句——当真风流也!
那人入江湖时年纪青葱,二十出头,一刀截断广陵江,被世人熟知,一时风流,一时无两。后在洛阳城头大战江湖魁首赵昆吾,一刀断其十三剑,夺天下江湖之魁。
每当后人想起那位消失了整整二十年的背刀俊年郎,皆会长叹一句——任尔仙魔邪鬼佛,梅棠断一刀断之!
祥符十六年深秋,一辆精致车辇缓缓驶出白帝城。
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高坐马背,一名斗笠草鞋的老人咬着草根,舒坦依靠在车门前。
慕长临拉拽马头,回头笑嘻嘻道:“老前辈,你当真是那位刀魁梅棠断?啧啧,听说那位梅前辈当年截断广陵江的时候,光是那张俊俏侧脸,就轻易迷倒两岸万千少女。”
草鞋老头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怎么,你小子觉得不像?”
慕长临拨浪鼓般摇头,斩钉截铁道:“像!太像了!小子先前第一眼看见老前辈的时候,就彻底被老前辈的气魄震慑的七荤八素,不能自已!”
一旁的星海嘴角弯起一道弧,笑而不语。
草鞋老头则是半点面子不给慕长临,嘿嘿笑道:“你小子心里打的算盘老夫还会不清楚?嘿嘿,想指望老夫关键时刻出手帮你一把?想都别想,没门!反倒是你小子,还欠了老夫一条命。”
慕长临被戳破也不尴尬,正色说道:“晚辈还得多谢老前辈那日的救命之恩!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前辈已经救过小子一次,那我这条命就有一半是老前辈的,日后若遇到危险,一不留神死了,老前辈岂不是亏大了?”
草鞋老头冷笑两声,轻轻赏了一个字,“滚。”
慕长临大笑回过头去。
大概就在白马走出白帝城不足半里地的时候,后方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只有一人。
当看清来人的真面目时,慕长临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大为感到头疼。
只见王种凉策马狂奔,这位打小便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显然还没发适应马背上的起伏,来到近前时,满脸苍白,足足喘了一盏茶才慢慢恢复过来。
慕长临笑眯眯道:“哟,巧了!这种荒郊野外都能遇到王公子?缘分呐!”
王种凉登时拧巴一张脸,带着哭腔嚷道:“慕哥儿,不是说好了要带着我混的,你怎么自己就跑出城了?要不是那家驿站的老板跟我认识,恐怕这会还找不到你人呢!”
慕长临摊了摊手,打趣问道:“王公子策马出城,就不怕家里人挂念?”
王种凉吸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道:“出门前我已经给家里留书了,应该没啥问题吧,恩,肯定没啥大问题!”
慕长临哭笑不得,索性便没有接着说话。
王种凉看了眼一旁背脊挺拔的星海,又看了看那位索性闭目养神的梅棠断,最终将目光投到慕长临身上,心里琢摸着究竟该怎么说,慕哥儿才会留下他。
结果慕长临冷不丁一句话,令王种凉狂喜不已。
慕长临打了个响指,微笑道:“从今往后,马自己喂,人也自己喂,跟着?”
然而大约在向前行驶了大半里地之后,王种凉原先喜悦的内心便迅速冷却下来。
他见那位坐在慕长临边上的女子漂亮的紧,打算上去说上两句话,毕竟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先熟悉熟悉总是要的。结果王种凉还没靠近星海一丈,心里便骤然咯噔一颤,一股子冰冷刺骨的感觉爬上了脖子,立马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王种凉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位马车上的老头,心里琢摸着这个老头难看是难看了些,应该很好说话吧!紧接着,草鞋老头眼睛只是隙开了一条缝,王种凉屁股下乖巧的马儿登时瞳孔瞪大,状若受惊,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
好嘛,王家小少爷出城后不到两个时辰,已经在马背上经历了一次生死危机!
日落黄昏,那匹受惊的黑马四肢力竭,终于消停了下来,王家小少爷满脸苍白,竟是乖巧自觉地跟在车辇后头吃尘土,半点不敢再往前半步。
前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又过一个时辰,天色渐晚,星辰已出。
大雪神驹清脆的马蹄声终止在了一座小山山麓,与其说是小山,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土坡,四下里寂静一片,荒无人烟。
唯有一块普通寻常的石质墓碑,伫立在土坡前。
坟前无酒无肉无香,只插着一柄铁枪,枪身满是裂纹。
星海转过头,对慕长临轻声说道:“到了,这里就是王爷选给贾将军立坟之处。”
慕长临面无表情,淡淡说了一句:“贾将军?不认识。”
说着,慕长临翻身下马,将背上捆在一起的三杆长枪分别取出,并排插在了无字碑前。
慕长临凝视墓碑,嘴角弯起一抹真挚的笑意。
老贾,本公子这次自作主张,不买燃香,用三杆枪祭你,嘿嘿,少爷知道你穷了一辈子,里头还有一杆是金子的呐!得得,你一定又该笑的合不拢嘴了,唉,你说你,明明都把门牙给抽黑了,还总是对少爷傻笑,还总是露门牙,难看得紧呐!不过难看归难看,那天在居远巷,可是一手技术活,少爷打心底里佩服你,哈哈,别得意,仅此一次,没有下次了!
现在呢,少爷要去江湖走走,途中可能会有些危险,唉,谁叫那些杀你的都是老怪物呢,而且他们的门派家族,没一个是小的,别瞪眼!你大可放宽心,少爷今个答应你,绝对不让他们活的开心,更加不让他们活的安生,嘿嘿,少爷也给你露一手诛九族瞧瞧,当然,前提是少爷这次能活着回来,毕竟梅老前辈厉害归厉害,还不一定会真的出手帮我,你呢,就在这散散心,这个地儿是慕九给你选的,挺清静的。
慕长临对着无字碑重重叩首,旋即起身,忽然抓住那柄铁枪,猛地从土壤抽出!
慕长临怔怔凝视无字碑,咧嘴一笑,喃喃道:“老贾,顶天儿了。”
四周无声,更无风。
但慕长临一身白衣却是无风自动,衣袂飞扬,猎猎作响。
王种凉错愕地看着这一幕,对慕长临的崇拜上升一个档次。
星海复杂地盯着慕长临,沉默不语。
草鞋老头却是睁开了眼,眯着眼,第一次正眼看了看慕长临,嘴角那抹笑意似有似无。
慕长临不再压抑两仪阴阳丹的磅礴血气,仍凭其在丹田中放肆膨胀。
这一日入夜,慕长临八年来终于迈出这一步。
拿起铁枪的一刻,跻身五品大武者境界!
提着长枪,翻身上马,慕长临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一行人继续上路,眼看大土坡就要消失在视线之内。
王种凉驱马上前,竖起大拇指,嘿嘿笑道:“慕哥儿,了不得啊!”
慕长临沉默不语。
王种凉挠了挠头,说道:“只是有一件事,王种凉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长临一翻白眼,“当讲不当讲你都讲了,这个屁我看你还是放吧。”
王种凉认真说道:“慕哥儿,我倒不是心疼那三柄枪,只是里边毕竟有金有银,你就不怕被人偷了去?”
慕长临凝视前方,神秘一笑,道:“回头看一眼?”
星海含笑不语,眸光灿烂。
王种凉一头雾水,挠着脑袋便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王种凉心神俱震,满脸惊恐。
大土坡不高,只有百米,却足有半里长。
此时此刻,一位位身披黑甲的铁骑站在土坡上头,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竟是眨眼间便在无字碑外极大范围,凭空造就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
宛若大漠黑沙,如潮汹涌,澎湃连绵。
铁骑中有扛旗者,旗帜猎猎飘飞,硕大“南煌”二字。
蔚为壮观。
……
……
同一时间,南煌王府的高楼上。
慕九站在凭栏而立,凝望远方,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
南煌王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人同样是暮年老者,若慕长临在场,想必一眼就能认出,正是何北斗。另一个,则是一位少女。
何北斗展开折扇,温和笑道:“王爷当真忍心放那小子出去闯荡?”
慕九摇了摇头,眯眼道:“忍心不忍心,还是忍心了。”
何北斗想了想,笑着道:“世子殿下离去前,可曾留过什么话?”
慕九突然笑了起来,老脸灿烂道:“留了,他告诉我,两仪阴阳丹他已经吞了,这个败家子他也当了,让本王有本事抽他去。”
何北斗听出了这番话的关键,朗声笑道:“恭喜王爷。”
慕九翻了翻白眼,撇嘴道:“话里藏话,最见不得你们这种读书人。”
何北斗不以为意,一笑置之,道:“这个败家子,还就怕他慕长临不当。败家子败家子,总归还是一个儿子,比非亲非故要好。”
慕九笑得合不拢嘴,嘴上却是一副嫌弃的语气,道:“哼,只要这个不孝子敢回家,老子就敢抽他,更加敢把用一辈子换来的家业,全拿出来给他败。”
何北斗沉默许久,叹息道:“世子殿下终有一日会明白,王爷的良苦用心。”
慕九眯起眼睛,哼哼道:“终有一日?你们读书人怎么净会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倒说说,终有一日是哪一日?难不成还要等到老子死了?”
何北斗回头看了眼双目无神的少女,轻声道:“要不……就在世子殿下登基封帝的那天?”
“养龙策……如果我没记错,这三个字最早是小明子提出来的,嘿嘿,荀明这家伙别的不行,要数胆子最大,如果大天龙当年没有负气离开,这个计划也该完成大半了……唉,还是要等。”
慕九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许久之后突然回过神来,回头说道:“闺女,要是换做你,那个败家玩意儿,你愿意等吗?”
乐儿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