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阳光才刚刚透过云层,洒下一抹照在庭院里,那株大树下便已经有人恭敬站立。
慕长临正在石椅上调养内伤,转过头,只见星海依旧是一袭紧身素衣,勾勒出玲珑的曼妙身躯,两柄弯刀绑在浑圆的大腿两侧,一把大刀背于身后。
慕长临喝了口茶,纳闷道:“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没个声呢?”
星海莞尔一笑,轻声道:“世子殿……公子,星海自幼修行暗杀功法,气息内敛不被人察觉,这是最基本的功夫。”
慕长临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是不是学了这门武功,去黄花大姑娘的闺房都可以不被发现?”
星海闻言脸颊略有发烫,深深感到万一这位世子殿下真的将这门武功学了去,怕是这世道就该更加不得安宁了。
不过想归想,星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慕长临来了兴趣,嘿嘿笑道:“你给我说说这门功夫怎么练的?放心放心,我只是好奇问问,不学。”
这番话说出来就连慕长临自己都不会相信,星海下意识翻了翻白眼,轻声说道:“暗杀功夫分为三种,分别是隐门、刺门、诡门。星海所修行的叫做‘诡影蛇息’,属于诡门,首先要跟蛇群相处三年,等到待在蛇窝里都可不被发现,才可算完成。”
慕长临摆了摆手,面色难看道:“咳咳,本公子真的只是问问,你不用讲这么详细的。恩……跟蛇待三年就算大成了?”
星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万千武学,虽有高下之分,却无难易之别。任何一条路想要修至大成,皆不可言轻松二字。尤其是暗杀道的功夫,饶为难学,学会蛇息之后,还要在水底练习敛气式,至少要用五年,在学会敛气式之后,方可算修成半数,之后还要……”
不等星海说完,慕长临已经拍着手嚷道:“停,停。别说了,本公子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这么早来我这有什么事?”
对于慕长临生硬的转移话题,星海会心一笑,旋即面色略有凝重,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精致方盒。
打开后,只见一枚深棕色的圆球静躺其中,指甲盖大小,颜色通透明亮,通身布满青紫双色纹路,弥漫出一阵浓郁的清香。
慕长临怔了怔,好奇问道:“这是啥?”
星海将动作轻盈,将其郑重递给慕长临,说道:“王爷知道公子前些天受了伤,便让巺丹阁连夜炼制出了这枚‘两仪阴阳丹’。”
慕长临盯着这枚小棕球,喃喃道:“巺丹阁可是皇宫御用的丹药监坊,慕九还能请动那些老骨头?啧啧,肯定又杀人了。这玩意有什么用?”
星海淡淡一笑,轻声诉说道:“据巺丹阁主亲口描述,此丹可保人体三年内百毒不侵,不受风寒。还蕴含了丰富的精纯血气,不仅可以用来养伤,还能借此提升境界,对一品高手破境天罡,最是有用。”
星海的描述简单明了,其中的每一个功效都足以堪称神奇,不论是百毒不侵还是蕴含血气,几乎都能算是世间药材的定级水准了,更不用提最后那个“一品高手破境天罡”。
天罡高手有多强,慕长临虽说从未亲眼目睹,但天罡境乃是三湖海境界之一,光是温东流这种老妖怪都只是半步一品,距离天罡境仍有不短的距离,如此看来,这枚丹药的珍稀程度可想而知。
“慕九还真是会暴遣天物啊,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就给我用来养伤?”
慕长临咂舌不已,摇了摇头,也不矫情,伸手拾起这枚“两仪阴阳丹”,直接丢进嘴里,咀嚼两下后便咽了进去,还不忘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
这一幕看的星海膛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慕长临将丹药渣都不剩地消化个干净,才咽了口口水,怔怔道:“公子,王爷还让我给你带了句话。”
慕长临舔了舔两根手指,含糊道:“什么话?”
星海哭笑不得,学着慕九老气横生的口吻说道:“臭小子,两仪阴阳丹是老子用了半个家底才给你换来的,劝你最好分成十份,第一份用来养伤,剩下的用以日后提升境界,你要是敢一口吃完,看老子不抽你这个败家子!”
慕长临愣了愣,随即脸色有些难看,低声嚷道:“要死,本公子就说嘛……怎么才刚吞下去,肚子里就热乎乎的,内力居然已经恢复了大半。”
星海嘴角抽了两下,强笑说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慕长临一翻白眼,哼哼道:“吃都吃了,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让本公子给你来一手老牛反刍?反正已经吃了,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回去。”
……
……
巺丹阁不愧是中原第一炼丹坊,两仪阴阳丹更不愧是巺丹阁的得意之作,慕长临才刚刚走出客栈,千疮百孔的丹田就已经自动愈合了八成之多,原本溃散灰死的内力竟重新活跃起来,给予慕长临一种,只需他想,立马便可踏入五品的错觉。
当然,虽说将两仪阴阳丹一口吞下颇有败家韵味,但慕长临终究不是一个败家子,他很清楚,越到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提升境界。反正眼下吃都吃了,与其让丹药之力真的只是帮他恢复伤势,还不如让那些未消化的药力多在体内停留一段时日,至少能最大程度改善他丹田的品质,日后修炼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这样,才是最好的补救方法。
打开戏班子的大门,慕长临突然怔在了原地。
今日的宋家班与前几日相比,似乎冷清了许多?往日虽谈不上座无虚席,但最起码也有一半的位置坐满了人,眼下怎么会连一个人都没有?
慕长临坐到那个已经属于他的椅子上,只见俊俏小生宋渠正背着包袱收拾道具。
宋家班中宋渠与慕长临说不上太熟,但也有过数面之缘,两人对各自的印象都算还好。
宋渠抬头见到慕长临,儒雅笑了笑,揖手行礼,道:“慕公子可是来听戏的?”
慕长临点了点头,狐疑道:“今天怎么人都没有?”
宋渠回头看了眼戏台子上正在收拾东西的宋南梨,只见宋南梨此刻也瞧见了慕长临,给予腼腆一笑。
他叹了口气,说道:“大概就在这几日,宋家班就要离开白帝城了,日后慕公子想听戏,恐怕就要另寻别家了。”
慕长临瞪了瞪眼睛,惊讶道:“走了?”
宋渠点了点头,随即温和解释道:“宋家班本就是江湖戏子,什么地方都会去,什么地方都不会留。正如这些年,我们走遍了大半个中原,经历了无数风土人情,在白帝城待了小半年,也该到走的时候了。”
慕长临知道自己挽留不住,也并不想去挽留,沉默半晌,轻声道:“想好接下来去哪了?”
宋渠再次点头,直言说道:“离开白帝城之后,宋家班会一路往南,去看看历代中原独爱的江南风光,在江南道唱他半年。待到半年后,宋渠便不知了,或许会回北魏遗址,也可能会去西北大漠。”
慕长临啧啧感叹,笑着道:“难怪都说江湖儿女最逍遥,能有这等历程,不枉此生,就连我都忍不住有些羡慕了。”
宋渠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下意识便想说“若慕公子想,其实可以与我们同道而行”,不过这句话刚到嘴边,又被宋渠咽了回去。
就像宋家班有宋家班的历程,慕公子也有他的人生。
就好像慕公子此刻不挽留,宋家班自然也该不强求。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笑别过,江湖当如此。
宋渠沉默一会,微笑道:“慕公子不去看看老班主他们?对了,凤妹妹这些天提了你好多次,照理说你们也不算很熟啊……”
慕长临听出了宋渠话语中的试探之意,摆了摆手,转身说道:“我就不去了,麻烦宋公子帮我跟大家伙告个别。”
宋渠嘴角露出轻松笑意,抱拳说道:“不送。”
踏出宋家班的门槛,慕长临回头深深看了眼那块牌匾,轻轻叹了口气,想必这块牌匾过一会,也会被摘下来吧。
慕长临脑子里莫名出现了年轻花旦宋凤卿的漂亮脸蛋,想着那次黎明时的聊谈,好像还有许多话没说出口,当然,原因并非慕长临是个花痴,见着漂亮的就撒不开手,而是人生在世,真的很难找着一两个能对上口说上话的知己。
譬如那句老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苦事;终能与人言一二三,幸事。
慕长临深吸口气,没有再去多想。
或者说,这时候有个人突然出现,令慕长临无法再多想下去。
只见王种凉依旧气喘吁吁,两颗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正搀扶在一旁的墙角,身后背了杆银色长枪。
慕长临玩味笑道:“哟,王公子来了,才不见两日,怎么就搞成这幅模样?不是我说你,姑娘再漂亮,也该注意身体啊。”
“姑娘个屁!”王种凉重重啐了一口,满脸委屈,“慕哥儿,这次你可不能调侃我,我现在这幅模样,还都得赖你。”
慕长临眨了眨眼睛,“怪我?”
王种凉瘪着嘴,点点头道:“是啊,我不放心那家铁匠铺,怕他们偷工减料,又怕他们没有用我给他们的银子,而是兑些铁水鱼目混珠,就跑去盯着他们干活,整整两天没合眼啊!”
慕长临接过那杆银枪,根本不必去查验是不是纯银,光是长枪入手下沉三分,便可知其纯度必然是实打实的。
慕长临点头笑道:“苦了你了,连自家铁匠铺都不信任。”
王种凉嘿嘿一笑,说道:“三叔伯在把铁匠铺交到我手里的时候说过,什么都能信,唯独账本上的数字不能全信,嘿嘿,王种凉打小就会举一反三,这不,就连铺里的工人都不信么?”
慕长临哈哈笑了笑,大有深意地说道:“这就好,这样我下一句话就可以说的光明正大了。”
王种凉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眨眼问道:“啥事儿?”
慕长临摸了摸下巴,道:“接下来,我还要一杆金枪。”
王种凉蛮俊的一张脸,登时变成苦瓜脸,还是快哭出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