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条路,遥遥万里,叫做从长生古镇到梅花村。
后来也有一条路,同样遥遥万里,叫做从梅花村到白帝城。
“少爷,你是当真的吗?”
“别废话,动手。”
“诶,这只老母鸡还真肥嘞!哟哟哟,还敢瞪你贾爷爷,看贾爷爷一会不炖了你!”
“注意捂着鸡嘴,别让它叫出声来,妥了?妥了就撤!”
“嘿嘿,跟了少爷果真没错,如今都有老母鸡吃了,唉,在梅花村那会,能有根鸡骨头吃都是做梦,内啥,少爷,咱们可说好了,一会剩下的鸡骨头,全留给老贾!”
“出息,别说鸡骨头,本公子连鸡屁股都破例给你……咦?那人是谁?”
“呃,好像是这家的主人,糟糕!少爷,你说咱们会不会被逮个正着!”
……
“仙人板板!少爷你怎么跑这么快,等等老贾啊,诶哟,后头那家伙追上来了,妈呀,手里还提着家伙!少爷,少爷!”
“少爷,顶天儿了!”
慕长临站在不言山巅,任由秋风吹入衣襟,可凉意再盛,也比不了他内心的冰凉。
他可以接受老贾出去散散心,也可以忍受老贾死了这一事实。
但是他无法承受老贾真的有一天,为他而死。
笨老贾,那些人明显都是冲着本公子来的,你这么起劲做什么?平日里出点事情要数你跑的最快,可是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谁要你正经?你为什么不跑?
就在这时,慕九忽然问道:“你知道贾云海为什么会死么?”
慕长临先是愣了愣,旋即瞳孔陡然收缩,豁然盯向一旁的那个断臂老者。
老人唏嘘感慨道:“共计十三个江湖高手,除了那个去找你的温东流,剩下的十二个死了十一个,就算贾云海疯了十几年,也终究没有愧对秋杀这个名讳。只可惜他当年在救本王时,落下了此生不可入天罡的隐患,而姬天莱,恰好就是一个天罡境。”
那位名叫姬天莱的老者或许是觉得死到临头了,索性嘴角翘起一抹讥讽,鄙夷道:“原来那天的老不死,是南煌王的人。怪不得有几分本事,呵呵,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若不是南煌王府的那些死士,就凭你慕九自己连三品都不到的武力,老子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慕九看都不想去看这个命比狗贱的老人,只是轻飘飘丢下了一句,“接下来他怎么死,就是你的事了。”
慕长临迈步,默默朝着姬天莱走去。
星海突然出现在慕长临身前,递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慕长临沉默一下,单手接过了匕首,旋即走到姬天莱身前,蹲了下来。
姬天莱死死地盯着这个白衣年轻人,讥诮道:“听说那天死的,是你的老仆?世子殿下别急着动手,或许,我可以跟你讲讲,那个老东西是如何一人一枪战十二人而不败,而我又是如何一掌击碎他心肺的事情,嘿嘿,我相信世子殿下一定很愿意听。”
慕长临平淡地看了眼断臂老者,匕首略微轻旋,随意地挥动匕首。
只听簌簌两声。
绑在老者身上的绳子全部断开。
星海登时满脸诧异,第一反应便是护在慕九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柄弯刀。
慕九则是眯起了双眼,凝视慕长临。
姬天莱明显是所有人中最震惊的一个,他沉默许久,沙哑笑道:“难道说世子殿下是要让我杀了你这佞贼老爹,以此作为放过我的代价?”
慕长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姬天莱看似无所谓,实际上丹田之中已经运起一道内力,竭力游走全身,希望能以最快速度打通一周天,从而将那些先前被封死的穴道疏通。
他眼神露出恍然,笑的更加大声,“那就是世子殿下不仅想让我杀了慕九,还想让我收你为徒?哈哈,本座的收徒要求向来严苛,不过既然你是世子殿下,那自然一切都好商量。”
这时候,世子殿下嘴里突然吐出了一声讥笑,“看来你没那么聪明。”
姬天莱突然预感到几分不妙,可就在他嘴唇刚刚动了动,声音都尚未发出的时候,只见又一道寒光从他面前掠过。
寒光乍起,杀意弥漫。
一道鲜血陡然从姬天莱的右侧胸膛喷薄而出,伴随着一声尖锐痛楚的惨叫。
姬天莱刚刚运起的那道内力陡然被钉死在右侧胸膛,瞬间溃散。
姬天莱看着那柄将自己胸膛贯穿的匕首,失声吼道:“你放肆!”
慕长临只是将溅到脸上的鲜血轻轻擦拭干净,微笑道:“自今日起,你姬天莱有一年的时间,来杀我。”
这句话一说出,不论是姬天莱还是星海,均是抱以震惊的神色。
慕长临继续笑道:“不必猜测了,本公子正是给你刺杀的机会,杀了我,你就能获得自由,可是你要当心,千万别小河里翻船死在本公子手里。这次是例外。”
姬天莱那口内力被钉死,至少半个月无法痊愈,此刻索性放宽心,阴测测笑道:“世子殿下就不怕本座不来杀你,而是跑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慕长临回头看了眼慕九,笑道:“你可以试试,不怕死的话。”
姬天莱眉头皱紧,眯着眼道:“看来世子殿下是铁下心要拿本座当成磨刀石了,嘿嘿,姬天莱答应你的要求,只有一句话,可别连第一次的面都没碰上,就死了。”
慕长临没有说话,缓缓起身,将匕首还给星海。
只是姬天莱依旧是踌躇在原地,生怕这只是世子殿下戏弄他的一个局面,别还没出不言山的山门,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慕长临瞥了眼断臂老者,轻吐一字,“滚。”
姬天莱顿时面露喜色,立马转身朝着下山路走去。
就在他第一步尚未落地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吼了出来。
“没听见叫你滚么?”
声音赫然来自南煌王慕九,姬天莱登时身躯俱震,竟是连想都没想,迅速将身子抱作一团,沿着下山台阶“噗通噗通”滚了下去。
当山顶只剩下三个人时,星海极为识趣地悄然离开,离开的时候,她脸上布满了复杂,还有几分清晰的颤栗。
最终山顶只剩下两人。
慕长临俯身折断一根杂草,将其咬在嘴里,“你会对她做什么?”
慕九眯着眼睛,悠闲道:“她没有第一时间护在你前边,按照规矩,抠眼切舌。”
慕长临沉默一会,道:“那如果让她跟着我呢?”
慕九两眼一翻白,“那当然就什么事都没有。”
慕长临点了点头,“那就让她跟着我。”
自打上山起就始终面带微笑的老阎王第一次真心笑了出来,道:“好。”
慕九褶皱的嘴唇动了动,嘀咕道:“若最近没事,就到府上来坐坐,褚福栾他们是真的挺想你的。要是嫌弃府上血味儿浓,就挑个清静地,你带上乐儿,咱们吃顿饭,我知道你向来不稀罕什么山珍海味,就几个家常菜。”
慕九笑容和煦,显然是对这顿饭有着极大的期盼,或者说他已期盼多年。
慕长临却是冷笑了一声,“南煌王今日叫我来此,想必不会只有这些事吧。”
慕长临一句话间接回绝了老人的提议。
可他的冷漠却又不无道理。
慕九、慕长临、乐儿,是一家人,可是不论怎么看,这个家都少了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
其实,这才是慕长临痛恨慕九这个人最根本最直接的原因。
慕九叹了口气,道:“我是想告诉你,百武试你不必去了,前几****已经打通了关系,可以让你直接进神阳书院。”
南煌王轻描淡写一句“打通了关系”,可这句话所付出的代价,显而易见又是诸多不为人知的鲜血。
慕长临沉默了一会,“我需要一点时间。”
慕九笑着道:“要多久?”
慕长临问道:“最长多久?”
“一年。”
“那就一年。”
这一夜,一老一少站在不言山巅说了许多话。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手握重权的异姓藩王凝望着那道下山的白色身影,看着那臭小子挺拔的脊梁,笑得合不拢嘴。
“臭小子,倒是苦了你了,苦了你既想扑入爹的怀里,又恨不得一刀刀剐了我。哼哼,当今天下,有谁不怕我南煌王的名讳,又有谁敢当着我的面摆脸子?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你打得屁股开花……咦,巧了!这世上好像还真有俩人敢给本王脸色看,而且本王还真他娘的下不去手教训……一个被我娶了,另一个,又是我生出来的。”
老藩王布满褶皱的手从怀里掏出了半个白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