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临的坐而不起与其他所有宾客,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自那时起,慕长临便成为了宋家班真心的朋友。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不论是宋家班还是慕长临,都不知晓。
便是那位锦衣纨绔,全名叫做王种凉。
王种凉这个名字的可怕之处在于,开头那个王字。或许在偌大白帝城中,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王家,可其中有一个王家,却是满城皆知,那便是如今赵秦七大公,渭国公所在的祈水王家。祈水王氏自赵秦立国便存在,上代家主更是跟随在老皇帝左右的精忠老将,如此看来,祈水王家在赵秦朝堂的地位可想而知。
就好比对应了那句老话——有人的地方,都会藏有秘密。哪怕祈水王家如今已是权倾一方,可依然有着无法根治的缺陷存在,久而久之,便成了秘密。那便是堂堂祈水王氏,其实并没有外人眼中看上去的那么团结,早在二十多年前,渭国公的第三个儿子王敬唐不,不读兵法不通人情不屑读书,独爱武艺,甚至被外界称为了祈水武痴,深受渭国公之不喜,当年渭国公的三世子王敬唐甚至还为了拜师,不惜放下豪门架子,于山门前跪拜,虽说最后终于成功入山,可此事却彻底触动了渭国公的逆鳞,老人听闻后大为震怒,直接将王敬唐逐出家门,从此不再相见,而这位三世子倒也骨气十足,愣是不肯在老爷子面前低头,说走便走,年后更是在白帝城中又建立起了一个武学王家。
总而言之,堂堂祈水王氏,看似高高在上,实际上却是早已被无形切分成两脉传承。好在二十几年过去,两个男人终归是消去了当年的火气,关系有所缓和,虽说仍是谁都不肯拉下脸先行示弱,可从半年前开始,两脉之间也渐渐有了合作的迹象。
然后再回到王种凉的这个名字上,其实王种凉的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那个王字,更为准确来说,应该是……两个王字。
没错,王种凉正是于半年前两脉王家第一次合作之下的产物。王种凉本是祈水王氏一脉,自幼失去双亲,故此便一直居住在二伯家,只不过这位渭国公二世子于今年接到御令,即将前往蔺午郡担任郡守一职,这样一来,王种凉的存在似乎就成了个笑话,渭国公再三思虑,终于想出了一个荒诞,却又不失为一个绝妙办法的好办法——将王种凉这个孙儿,过继到老三那里去!也正是堂堂三世子,王敬唐那里。
显然老爷子也是对于那个外出离家二十载的小儿子有所思念,却又不肯拉下老脸让步,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不仅可以打开双王合作的局面,更能为日后父子相见事先做下铺垫。
而王敬唐则是在当晚便接受了这个提议,原因无他,王敬唐本就是祈水王家的后代,尽管两脉已有二十多年不曾往来,但这却不能成为两大王家亲密无间的阻碍,总而言之这个提议一出现,立马便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只是这整件事情,只苦了王种凉一个人。
纵观古今,为了家族嫁闺女的例子最多,将儿子入赘出去的也不在少数,可将自己孙子送出去的究竟算哪门子事?而且还是送到王种凉他那个从未谋面的三叔伯手里。
好在王敬唐对待这个侄子确实不薄,不仅倾力传授其武艺,还将独子的一切物品分其一半,简直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了。而王种凉本身也是个心思聪颖之人,很快便融入了武学王家,只可惜他的脑瓜子显然没有用到正途上,三叔伯那里的武艺没有学到多少不说,还因武学世家的杂乱结识了许多江湖子弟,学会了不少阴人的手段。
就好比这次外出索取好处。
原因则出在王种凉有心宴请江湖朋友改善伙食,却无奈三叔伯实在管的太严,而且他自幼在祈水王氏的学楼里读了十多年闷书,如今正是到了完全发泄出来的时候,这才出现了三日前居远巷口的那一幕。
只不过第一次索取好处的王种凉,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外加上那些江湖子弟将此事说的似乎太过轻松了一些,所以当他见到宋家班戏台上的那一幕时,第一反应便是要回家找三伯母,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可回到家中,王种凉渐渐平静下了内心起伏,突然又对白天的那件事感到不甘心。想想也是,堂堂祈水王氏的后代,居然被一个小小戏班子吓得躲进被窝里,像话吗?王种凉思索了一整夜,未曾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而是决定等待外出游历的表哥回家,表哥虽然为人正直了些,但至少还是很疼他这个弟弟的,只要让表哥知道他被欺负了,别的不说,找回场子可是不能少的!
一等便是三日。
三日后,王种凉终于等来了这位表哥,在他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了整整一夜之后,王敬唐的大公子终究耐不住这位表弟的孜孜不倦,答应下要帮其找回面子。
清晨时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两匹高大骏马并排前行。
坐在马背上的分别是一名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以及一名年纪稍轻的锦衣少年。
“种凉,这件事情我会帮你,不过我丑化可说前头,只此一次。从今往后,你必须要乖乖听爹的话,专心习武,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
王种凉小鸡啄米般点头,灿烂笑道:“放心吧大哥,今日的事情结束之后,种凉就连家里的大门都不会出了,保准乖乖的。”
魁梧青年知道王种凉的这番话八成有一半是违心的,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王种凉却是自顾自喋喋不休,道:“唉,大哥,其实我也不是真心想与那群江湖武夫为伍,只不过他们那些时候一直在评论你与那个小哥的战事,我心存好奇,想听,所以才认识的。”
魁梧青年愣了愣,玩味笑道:“怎么?听你的语气,难不成还是站在这个小哥那头?”
王种凉嘿嘿一笑,直言说道:“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分明就是两码事啊!王种凉打心底敬佩那位战胜大哥的公子是一码事,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当然得站在你这头啊!”
魁梧青年并不介意,哈哈一笑,道:“能够不因为关系随心去敬佩一个人,种凉,今日起我可得对你高看一眼了。”
王种凉得意地笑了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两匹骏马便来到了居远巷口,两个青年翻身下马,推开了那扇宋家班的大门。
此时尚是清晨,戏班子里的人还在准备道具,而宾客则皆未到场,仅有一名白衣年轻人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喝着早茶。
王种凉扫了一眼,指了指那位白衣年轻人,对魁梧青年低声说了两句,大抵意思是说,那天的事情,此人也有份。
魁梧青年狐疑地看了白衣年轻人两眼,点了点头。
王种凉见此顿时喜笑颜开,大踏步朝着白衣年轻人走了过来。
慕长临刚刚放下茶杯,便见到有人站到身前,抬头疑惑道:“何事?”
王种凉一如三日前,指了指慕长临屁股底下的座椅,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慕长临置若罔闻,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个少年。
便在此时,一旁的魁梧青年见到王种凉行为粗俗,眉头稍稍一皱,缓缓走到了王种凉身后,余光朝着慕长临看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魁梧青年身躯骤然僵硬。
“哼,看来你也是跟他们一伙的了!怎么,忘了?三日前你们合起伙来吓本公子,如今还敢做不敢当?”王种凉冷冷盯着慕长临。
慕长临则是依然平淡地看着对方。
随着王种凉的声音传来,戏台上宋仁禾众人也终于看了过来,皆是皱了皱眉头,露出嫌弃的神色,随即毫不犹豫便大步走来。
宋仁禾站在最前,对王种凉微笑道:“这位公子,有话好说。”
王种凉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尖声道:“有话好说个屁!你们唱戏的就知道说?哼,既然要说,那就让本公子告诉你,这条居远巷的铺子都是咱们王家租出去的,你们想要在这里开张做生意,缴纳银子自然是逃不掉的。”
宋仁禾闻声怔了怔,随即疑惑道:“可是租钱早在半个月前,老朽就已经交过一次了,正是交给铺子的租主孙先生。”
王种凉盯着老人,“租主是租主,王家是王家,难不成还能一概而论?废话少说,交出五十两银子,王家保你一年平安,恩……如果动作爽利,三日前你们合伙吓唬本公子的事情,本公子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王家?
宋仁禾从未听闻,可是仔细想想,似乎不论是白帝城中哪一个王家,也都是宋家班所招惹不起的。只不过王种凉的这番话中,却有一部分令他有些不解。
宋仁禾挑眉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宋家班几时怠慢过你?”
王种凉没有出声,而是冷冷地看向宋仁禾身后的众人。
刚刚换上戏服的小生宋渠穿着一件戏袍,他并未正眼去看王种凉,而是向前走了一步,在老班主耳畔说了一番话。
宋仁禾闻言眉头微挑,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摇头叹气。
事实上,宋家班行走江湖多年,哪怕是眼下还在闺房中打扮束发的那两个丫头,身上也多少有着一股子江湖气,而在江湖之中,哪里有你问我要钱我便给你的道理?这放在平日里,便是宋仁禾自己都会觉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不过如今碰到了这个“王家”,显然是碰上硬钉子了。
或者说,是硬钉子偏要扎在宋家班身上。
王种凉见到老人脸色沉重,心里大出一口爽气,故意压下脸色,说道:“怎么,敢做不敢当?”
宋仁禾摇了摇头,说道:“只要是宋家班做的,老朽都认。只是五十两……实在太多了。”
王种凉冷笑一声,“到底是没有银子,还是不想给银子?或者说……你们仗着人多,想动真格的?”
宋仁禾欲言又止,神色颇有几分无奈。
站在老班主身后的宋渠宋南梨二人更是瞪大眼睛,怒视王种凉,恨不得挽起袖子就****一场。
王种凉转身看向魁梧青年,示意魁梧青年可以出手了。
虽然这是王种凉第二次出门行事,而第一次则是三日前极为落魄的那次,可他头脑却十分聪颖,王种凉很清楚,这时候,若是大哥能施展出高超的武艺,吓住这个什么宋家班,那么银子的事也就简单了。
以武服众,先兵后礼。
众人纷纷将视线朝魁梧青年投去。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让从王种凉到宋仁禾再到老班主身后的几人,尽皆目瞪口呆。
四周一片寂静。
只见那位青年身躯挺拔,脸色却明显有些难看,脚下突然上前一步,走到慕长临身前。
抱拳,一拜。
“王北城见过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