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颜,昨天晚上那么冷,你还好吧?”我一早起来给任颜打了个电话。
“依然啊,阿嚏----我,我还行啊,阿嚏----”
“这叫‘还行’啊?你真感冒啦?”
“没事啊,就是有……有点,阿嚏----打喷嚏。”
“还挺严重啊,真对不起,都是我,我不该让你去海边的,我,哎……”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你怎么样啊?没感冒吧?”
“没,我……穿得多……”
“那就好啊,哎----要是你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过来慰问一下我呗,今天周末,我住得离你又不远,顺便把那本<中国哲学简史>也拿过来,上次不是没买到嘛。”
“那多不好,我最怕见你父母了,他们……实在太过热情了。”
“呵呵,不用怕,这边我自己住,没和他们住一起呢。”
他说完不一会就把地址发了过来,我按照他给的地址,打了个出租车,果然20来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
在我按响门铃后不一会,任颜就开门了。
“你……你怎么这样了啊?”
我惊讶地看着他瘸着一只裹着厚厚纱布的脚,一跳一跳地走来走去。
“嗨!祸不单行哪,昨晚走到楼下,不小心一脚踩空把脚给崴了,还划了个大口子,唉,晕晕乎乎的……”
“这样啊,要不要紧啊?上医院看了吗?”
“看了啊,昨晚接着就去医院了,这不包上了么!”
“哎,真是的,也怪我,要是……”
“行了行了,快进来吧。”
任颜自己住的是一套上下复式楼,装修布局都很华丽雅致,除了略有些凌乱,当然,男士的房间一般都会这样。
“不错啊,有钱人住的就是‘奢侈’啊!”
“你别取笑我了,笑话我孤家寡人吧?!”
“怎么会,不知有多少美女向往着呢!”我呵呵笑起来。
我在客厅稍微参观了一下就坐下来,把那本《中国哲学简史》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这样的书放在你这里,似乎有些不协调啊?”
“会吗?”
“会啊!你这里怎么也得放几本<福布斯>之类的杂志才像话!”
“我尽量做一个‘儒商’吧!”
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我们俩都笑起来,接着我们又聊了一会哲学。这个任颜,对哲学还是有些感觉的,他的那些“哲学思想”,不是晓冬那种“学院派”的思想,而是基于自身经历所沉淀出来的个人体验,当然,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哲学,人人都可以成为“哲学家”。
聊着聊着,他突然看了一下桌上的时钟问道:
“依然,你会做饭么?”
“会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和晓冬在一起那段时间,我的厨艺有了大大的长进,一般家常菜都不在话下的。
“那太好了,你看这个点,快吃中午饭了,我又不会做饭,出去吃还不方便,不如你给露一手?”他满心欢喜地说道。
“这样啊,方便么?”
“方便,太方便了!肉禽蛋菜都有,你想做什么都行啊!”
他说着便“跳”到厨房去了,我跟着他一同进了厨房。
“嚯,这么大的厨房,设施一应俱全哪,不利用还真是可惜了。”
“就是就是,你赶紧吧,我帮你干点什么?”他说着就挽起了袖子。
“不用你啦,你还是一边歇着去吧,两个人的饭菜一会就好了,你去客厅等着吧,别在这碍事了。”
说完我就开始筹备了,他也很知趣地到客厅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
和婉宁住一起,我们俩也天天自己做饭吃的,这点“活”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一阵听令哐啷,没过多久三菜一汤就做好了,任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香味就过来了,站在我身后静悄悄地看起我做饭来。
“好了,快吃吧,我一边洗手,一边招呼他坐下。”
“土豆红烧肉、洋葱鸡蛋饼、肉末南瓜泥,奶味西兰花汤,依然,不错啊!垂涎三尺有了。”
他看着桌上五颜六色的菜,一一报起菜名来,那张俊朗的脸都笑得有些变形了。
“那是你这里什么都有,做饭方便。”
“依然,你手艺这么好,跟谁学的啊?”他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嘟囔着。
“以前,我自己买了一些烹饪的书,多看看,举一反三,就会了。”
我想起以前为了给晓冬做好吃的,特地到书店买了不同菜系的烹饪书,那时真是兴趣盎然啊。
“嗯,味道不错,真不错!依然,哎呀呀,这要是谁娶了你,得多大福气啊!”
“你快吃吧,再废话菜都凉了!”
我低着头淡淡地说,我记得晓冬第一次吃我做的饭菜时也说过这样的话,还以为就要为他做一辈子的饭,只是没想到……
吃完饭,我正要收拾碗筷,任颜赶紧示意我放下。
“别洗了,我家阿姨一会就过来了,让她收拾好了。”
“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就是不一样哈?”我笑道。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扔到我怀里,把我手砸得生疼生疼的,我一看,是把车钥匙。
“这是?”
“我的车钥匙,车借你开了!你上次不是说你会开车嘛。”
“啊?”
“你看我这样也开不了车了,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你离家远,开车上下班就方便多了。”
“我才不要呢!你那么贵的车,万一不小心蹭了刮了的,我可赔不起。”
我说着就要把钥匙扔还给他。
“你放心吧,要蹭坏了什么的都算我的!”
“还有你上班怎么办呢?”
“那简单啊,我让公司的司机过来接我就行了。”
“我觉得,还是不好吧,我没开过那么大的车。”
“放心吧,‘揽胜’这款车呢,各方面设计都很人性化,很好操作的,开几次就熟了,虽然这车身和你的身材嘛……比例不是很协调,不过……你开那样的车会很有安全的!哎,要不我下去陪你开俩圈试试?”
“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没等我拦住他,他已经杵着拐杖挤出门去了。
到了车上,他把车里每个按钮和相关注意事项都给我讲了一遍,然后坐在副驾驶上指挥我“颤颤巍巍”地在小区附近逛了一会。
“好啦,你这就算是‘出徒’了,开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我停好车后,他一边开车门准备下去,一边放心地说。
“我真的……就这样走了?把你的豪车开走了喔?”
“对啊,快走吧,到家了给我说一声。”
“那,谢谢了,嗯……等你好了就还你啊!……”
我以平均30迈的速度慢腾腾地把这辆大路虎开回了婉宁家。
想起以前学车还是晓冬背着我偷偷给报上了名,当时我还不大愿意学,他说开车是现代人“必备的技能”,硬逼着我拿出了驾照,现在想想,在很多时候还真派上了用场。到了楼下,我放好车刚要进楼,就听到婉宁在楼上窗口大喊:
“依然,从哪弄了辆车啊?都不跟我说声,你等等啊,我要下去看看!”
不一会,她就欢呼雀跃地蹦下来了,跑到车跟前这里拍拍那里摸摸:
“你这家伙不够意思啊,什么时候开上路虎了也不跟我汇报下!”
“哪里啊,我刚从人家那里开回来呢,车都还没摸熟呢!”我白了她一眼。
“谁啊谁啊?哪个帅哥?我见过没有?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董事长还是总经理啊?……”
“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啊,我救了他爸爸,在敦煌,他开了家建材公司那个……”
“喔,难怪呢,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不行不行,我也要坐,快拉着我出去逛逛吧!”
婉宁二话不说就溜上了车,她很久前就报了驾校,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年过去了还没考过,每次看我开车都眼红得要命。
“好吧好吧,哎呀,看你眼馋得!”
我拉着她在市区逛了逛,一路上她小嘴直叨叨:
“嫁个有钱人真好也,我们单位那个,哎,长得吧也不怎么地,找了一老公做钢材的,忒有钱,刚结婚就给她换了一宝马x5,那款车我喜欢很久了……依然,哎,那人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别胡说了,你以为有钱人那么好嫁啊!你跟你那位‘高管男’怎么样了?买房的事解决了吗?”
“哎,还能怎么样,两家谁也不让步,我们俩之间最近也不冷不热的,你说,我碰到的要是一有钱人,还会在乎这点钱嘛……哎,我不排斥其他‘高富帅’的啊!要是有好的人选,你一定给我推荐下啊,哎,你这位‘建材男’怎么样……”
我从来没有像婉宁那样对另一半“寻寻觅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那样的热情,或许,我还是像以前对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晚熟,又或许对我来说,生命中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还需要进一步走出过去的自己,我还需要不断证明自己,因为我已经错失了很多证明自己的机会,至于另一半嘛,在我看来,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那个“对的人”真的存在,自然就会出现在我的世界中,也自然就会与我相爱,就像,晓冬一样。
周一开始,我正式开着那辆“揽胜”上班了。
那天我一到办公室坐下,娜姐就过来“阴阳怪气”地质问我:
“依然,行啊你,深藏不露啊!”
“什么?”
“那天酒会啊!”
“喔,对了,那天我早走了,走时给你发短信了,你收到没?”
“不说这个!那天,我可看见了,你先是和那位著名女主持人打了一番招呼,然后又和恒青公司的“少帅”任总翩翩起舞,接着你们俩又‘双宿双飞’了,飞哪去了我不知道,反正两个人可是很熟络的样子呢,还有啊,我看那个女主持人对你脸都快笑烂了,你倒好,反而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依然,行啊你,看不出来啊……”
娜姐还没说完,旁边几个同事就跟着起哄了:
“行了吧娜姐,你们家老张也是大帅哥一个,别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人家依然那里的!”
“依然,你的朋友圈亮瞎我们的眼啊!”
“快说,你到底什么来头?还认识什么大人物!”
……
“哪有啊,我不过是……偶然认识他们罢了……”我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偶然?我怎么没有偶然认识人家呢?你知道,我平时要采访这样的人物,那得托多少关系,找多少人?你偶然就认识了?!”娜姐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我向你们汇报,今天小叶姐开的‘大路虎’过来的,就是上次过来看她那个帅哥开的,还说不是男朋友……”不知什么时候薇薇又凑了过来。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全部到会议室开会!”
马主编突然的一阵吆喝,算是帮我解了围,大家便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准备着到会议室集中了。
等所有人都坐定后,马主编清清嗓子讲道:
“今天呢,我们开这个会,主要是讨论下一期‘精英榜专题报道’的工作安排,这次的选题,我和几位副主编,包括策划,事先大致商讨了一下,准备专访我市几位当今活跃在不同行业的中青年精英人士,他们的奋斗业绩呢,是我们这个城市发展的风向标……
“这次专题的任务重,我们社人手又不够充裕,所以啊,除了社里的记者,加上在位的编辑,包括新来的几位,也都要参与到这次专访活动中。
“我们初步确定啊,有这么几位人物,第一个,是鸿远达传媒有限公司的庞钟翔董事长,我们社和他们公司合作过几次,这个,小陆啊,以前不都是你和他们公司负责联系嘛,庞董就由你负责采访写稿好了。”
“好的,主编,我跟庞董事长还打过几次交道呢。”小陆很爽快地答应道。
马主编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第二个,我们考虑的人选呢,是源搜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嘉峰,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有名的IT精英啊,现在互联网也是个热门话题,介绍这类的人物有助于吸引读者群。嗯,林逸,这个任务交给你吧,你平时负责的那个版块正好是互联网方面的。”
“好的,没问题。”林逸说完就用笔在本子上“唰唰”写起什么来。
“嗯,第三个嘛,恒青建筑材料有限公司总经理任颜,这个任颜啊,今年被评为了市‘十大优秀青年企业家’……”
主编一说“任颜”,娜姐就朝我神秘地挤了挤眼,我赶紧低下头才忍住没笑,想起刚才她对我的一番质问……
“韩娜,这个任总就由你来采访吧!”
“好的主编!”主编话音刚落,娜姐就迫不及待的回答道,接着又朝我“得意”地笑了笑。
“下一个,是富华生态农业有限公司的张亚建董事长……还有一个是广开大学哲学系教授程晓冬,这位程教授刚被评为“市十大青年杰出学者”,这么年轻,就有好几个科研课题获得了……”
一听到“程晓冬”三个字,我的心“扑通”猛跳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我心里的忧伤还没完全散去,也不知道他的博士学位申请下来了没有,还是已经申请通过了,只是还没有去德国……
“小叶,小叶?”马主编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哎,主编!”我赶紧回应道。
“这个程教授就由你负责吧,你不是广开大毕业的吗?对学校的情况会更熟悉一些,你转正也有一些时间了,听韩娜说你现在的业务能力还不错。”
“我……”
“怎么?有困难?”马主编皱起了眉头。
“不是,只是,我……我……那个……”
“主编,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更想采访任总,他们熟得很!”正当我因为找不到拒绝的合适的理由时,娜姐出来笑嘻嘻地说道。
“这样啊?小叶跟任总很熟?”
“对啊,上周五龙海的酒会上,我看见他俩又是聊天又是跳舞的,就差闹点绯闻了……”
娜姐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了,搞得我满脸通红。
“好啊好啊,这样的话,小叶就负责任总好了,韩娜你去采访程教授吧。”
马主编笑呵呵地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样,我和娜姐的采访任务对调了一下,我也算松了口气,一想到自己真要去面对面采访晓冬的话,我肯定到时一句话也问不出的。
那天的会议最终在娜姐的“炒作”声中结束了,大家都知道我和任颜“双宿双飞”的“事迹”了,一时间竟然还有提前“恭喜”我的,搞得我哭笑不得。
两天后,我稍作筹备,整理了一下采访提纲,事先没打招呼就去了恒青公司找“任总”了,我想给他一个“突然袭击”。
前台小姐很有礼貌地问我:
“您好,您找任总,有预约的吗?”
“喔,没有,我……我们……,麻烦你跟他说声是‘叶小姐’找他就好了。”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我,然后就进办公室里面去了,让我感到自己好不唐突,不过,她进去没多久,只见任颜就从里面“健步如飞”地出来了。
“依然,是你啊!你过来找我怎么也不事先通知一下?快进来,快进来!”
“你……”
我盯着他的脚,吃惊不已,没想到,他会让我感到更“突然”。
“喔,这个,我……”
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意识到已经在我面前露馅了,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原来,他的脚伤是伪造的,那些厚厚的纱布不过是自己一圈一圈绕上去的,目的,只是为了把车借给我,因为我“离家远,开车上下班就方便多了”。
他这“善意的谎言”把我感动得心里暖暖的,我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想起上一次,上一次还是晓冬向我隐瞒房子的事情的时候,那时我也这样被感动过。我没有向他再次表示感谢,似乎再说什么都很多余……
我们一起来到他的办公室,我向他简要说明了来意,他便要过我的采访稿认真看起来。
“叶记者啊,早知道你的来意,这些问题,你都可以发邮件给我,我自己回答写下来给你传真过去,你不就省事了?”
“这么说……我今天来的不对喽?还是,任总根本不欢迎我啊?”
“不是不是,哪有,你能来,对我简直是意外之喜,只是这么好的机会,谈这些问题多没意思啊!”
他一边在茶盘上为我沏茶,一边“坏笑”地说。
“那你想谈什么?你想谈,我们主编还不一定让报道呢!”
“上好的明前龙井,来,尝一下……”
“唷,任总亲自泡茶啊,我是不是应该先来个特写?”
“特写我,还是特写茶啊?”
“当然是你的茶啊!哈哈……”
“平时喜欢喝茶吗?”
“还行吧,虽然没什么研究,不过,喝茶喝的是心情,懂不懂的……是其次,对吧?”
“嗯,这叫你们文人的闲情逸致……”
我们俩边喝茶边天南地北地聊着,他又说起他那“未经思考的人生”,还有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内心冲突,我又“自鸣得意”地当起了“哲学家”,引经据典,给了他一些解释和“慰藉”:
“快乐在种类或性质上互不相同,而不只是有量的不同,你现在需要处理的是快乐的‘质’和‘量’的问题。”
“愉悦、财富和荣誉,虽然这些目标有某种价值,但它们不是人所应追求的首要的善,我们选择它们,是因为我们认为‘以它们为手段可以获得幸福’,而幸福才可以完全满足我们终极目的的一切要求……”
那天的“采访”不像是采访,倒像是我去喝茶聊天了,那种轻松而随意的“采访”氛围真是让人“心旷神怡”,要是被娜姐他们知道了,不知又有多少羡慕嫉妒恨呢。
我突然又想到,不知娜姐采访晓冬那边怎么样了,应该也很顺利吧,晓冬为人,一向随和……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娜姐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我无比震惊至几乎崩溃……
那天,娜姐一进入办公室坐下就唉声叹气的,一旁正“噼里啪啦”写稿的林逸看见了顺口问道:
“哟,娜姐,怎么心情不好啊?”
“唉,上午出去采访了。”她的声音有些微弱,人也懒懒地倒在座椅上,一改往日说话做事凌厉泼辣的作风。
“采访对您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啊,怎么会……”
“我采访了那位程教授,唉,真是精英中的精英啊,太高尚了……”
“喔?”
林逸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我也一时屏住呼吸,心里一阵乱跳,等着娜姐的下文。
“我是在医院里采访到他的,这位程教授啊一直带病工作,奔走在学校和病房之间,有两次都是被学生抬进医院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承担了几项教育部重点课题,他每次上课啊……”
“什么?他病了?病得严重么?是什么病?”不等娜姐介绍完,我便破口而出。
“血友病!唉,好好的一个人,长得那么帅,又那么有才华,真可惜……”
“血友病?血友病!”
我没听娜姐后面说了什么,只是“血友病”三个字在我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直到把我脑子旋得晕晕乎乎的。
“什么……什么是血友病啊?”我的声音有些哆嗦。
“血友病你不知道啊?是一种遗传病,就是凝血功能障碍的出血性疾病,说白了,就是身体容易出血,而且不容易止住的,需要输血浆什么的才行。”
娜姐的一番话犹如一记重拳把我从悬崖边上推了下去,我的心在一阵惊慌失措中不断下沉,一直下沉,就要到达最后一刻的粉身碎骨……
“依然,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这么苍白?”娜姐惊诧地问。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太可怕了……”
我赶紧用手假装撑住额头,以此来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眼泪。
晓冬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样的?
我想起从我们第一次吵架后他来找我那次,以及后面每次见到他时,那不断消瘦黯淡的神情,难道,都是因为他的“病”?我竟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甚至那次吵架后遇见他,还以为是他想我想的才会那样!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已经……难道,我从敦煌回来以后,他都没有来找我,至少他可以从婉宁那里打听到我,这也是因为他的“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病情,所以不愿拖累了我?这仿佛是电视剧里经常会上演的剧情,竟然活生生地发生在晓冬身上?我不敢再往下想,心里一片混乱和恐慌。
好不容易快熬到下班,我早早地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娜姐说的医院看望晓冬,刚急匆匆地跑到楼下,就看到任颜靠在一辆白色宝马越野车边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任颜,你怎么来了?”
一看我下来了,他便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乐呵呵地向我走来。
“怎么,只许你突然到访,就不许我……依然,你怎么了?怎么眼睛又红又肿的?”
“任颜,我……我现在要去医院看一个…..朋友,他……他病得很重,对不起,我,我先走了。”我说着就要离开。
“哎,依然,你去哪个医院啊?知道怎么走吗?”任颜一把拉住我。
“市立医院,我……我不知道,不过,不是有导航么。”
“这里离市立医院远着呢,你对路不熟,又赶上下班高峰期,不晓得要绕多少圈子呢,这样吧,你别急,我送你去好了。”
他说着就向停放在楼下的那辆路虎走去,我便紧跟着他一同上了车。
一路上,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不说,他时而看看我安慰几句,时而着急地叹口气。果然如他所说,医院离杂志社路途遥远,下班时间车辆也多,好多地方都很不好走,尤其是驾驶这样大的车,幸好他熟悉市区道路,一路抄近道走,我们也还算顺利,不到一个小时,总算到市立医院了,一下车,我跟任颜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往住院部赶去。
“你好,请问有一位叫程晓冬的病人住在哪个房间呢?”在血液科病房门口,我向前台护士打听。
“喔,程晓冬啊,在702房,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来看他?还真是……以前一个看的都没有呢!”
我按她说的方向,找到了702房间,透过房门的玻璃,我看到空旷的病房中,那个自己无比眷恋的人,正孤零零地躺着,他枯瘦的身躯从白色被单下突兀地显现出来,一只手臂连着一条长长的管子,管子的顶部有一些淡黄色的液体正在流淌着,一滴、两滴……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又模糊了,我擦了擦眼睛,轻轻地推开了门。
“依然?!你,你怎么来了?!”一看我进来,晓冬马上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慌乱而诧异。
“晓冬,你……你怎么这样了呢!”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个“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程晓冬竟然变成眼前这个面色惨淡,形容枯槁的病人,这期间我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独自经历了多少痛苦难捱的日子,一时间,一种急剧的悲痛感不可遏制地从我心底迸发出来,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依然,是……你们那个同事告诉你的?她上午来过。”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看我哭泣的样子,他的语气变得平和而温柔,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等我慢慢停止了哭泣,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地问道:
“她……粱美娴,有过来照顾你吗?”
“她为什么要过来照顾我啊?”他竟然微微地笑道。
“你们不是?那天在酒会上,你们那么亲密……”
“傻瓜,你没看出来她在演戏么?”
“我是觉得她有点过了,可是,你也没拒绝啊?”
“我,我是没拒绝,可那是因为……”
晓冬向我讲起了那天他们分别时的情景。
那天我走后不久,晓冬也提出要早走了,粱美娴一路追随他到车上。
“美娴,对不起,今天我不能送你回去了。”
“放心,我不是要你送我,我也不需要你送,我只是想就今天的‘合作愉快’向你表示感谢!”
“‘合作愉快’?”
“对啊,今天,我向叶依然证明了,我们之间到底谁是更优秀的那一个,谁又是更适合你的那一个,我永远是最后的‘胜者’!”
“你……”
“不过,晓冬,你不要以为我还会这样一直纠缠你,我粱美娴身边不乏追求者,我绝不会让自己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你好自为之!”
粱美娴说完便一推车门下了车,程晓冬看着她的“窈窕身姿”渐渐消失在后视镜中,不由得一下子靠到椅背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那海德堡大学的博士学位呢?你申请过了没有啊?”我又焦急地问道。
晓冬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回答道:
“当时,我的材料本来都快要准备好了,就差推荐信了,可是,我突然被确诊为血友病,需要长期系统的治疗,我只有放弃了……依然,当时我都准备给你办签证了,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带你一起去德国,没想到这个病,哎,耽误了我,也耽误了,我们……”
“这么说,果然那次吵架后,就不时看到你虚弱苍白的样子,就是生病的原因?”
我又想起上次,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依然,我可能……做不到了。”
那时候,他满脸的遗憾和抱歉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他面对粱美娴难以抉择。
“其实,第一次发现是在德国的时候,我的手指因为一次意外受了小伤,但却一直血流不止,那边的医生就怀疑我有这个病,让我做个系统的检查,我提前回国,跟这个也有关系。”
“这一切,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呢?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我独自出去旅行回来,你也没有再联系我……”
“一开始,我也四处找你,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病情不是那么简单,需要治疗多久,花费多少时间、精力、财力,我自己都不知道。依然,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个病需要终身治疗,治疗不当还会有很多并发症,甚至会传染家人,还会遗传给后代。而且,本来一般情况下,血液病患者输入VIII因子就可以止血,但我偏偏又对VIII因子有抗体,我这种情况……”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别以为说些乱七八糟的就可以吓唬住我,我不怕!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没等他说完,我就恼怒地打断了他,伤心的泪水却又一次滑落下来。
“依然,我知道,你对我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你丢下我出走,也是为了成全我和粱美娴,但是,如果我要接受你的照顾,还要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是自私的,就不是真的爱你,我怎么会让自己的病躯去拖累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会这样么?”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平和而温柔,好像那些都是他深思熟虑很久以后做出的决定,也许他早想到有一天会面对我那样的质问,面对我歇斯底里的哭泣。
那天,走出病房,任颜就迎面向我走来,我都差点忘记是他送我一起来的了。
“你,你怎么还没走?”
“不放心你,所以……”
“对不起,我都忘了你会等我了,我……”
“你那位‘朋友’,不就是那天酒会上站在女主持人旁边那位?”
“嗯,你看见了?”
“嗯,你们……他,病得很重?”
“嗯。”
任颜说着竟过来帮我擦去脸上的泪痕,我还没有告诉晓冬任颜的事情,不晓得他要是知道会不会生气,还是……不过我和任颜也只是朋友关系,至少在我心里是把他当朋友看待的,那样他应该不会太生气……
那天晚上,我和任颜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华灯初上,都市的夜晚又开始继续它别样的繁华与喧嚣,只是,我感到,我的世界,将不再如往昔。
生活又再一次把我推向艰难而困顿的险境中,它一如既往地带着狰狞的面貌,只是这一次,它让我拾回了我那险些被错失掉的爱情,尽管这可能将会是一段充满艰辛与悲凉的爱情,但不管怎样,我又与“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重逢了。
我相信自己会从这样的重逢中找到足以支撑起自己的力量,就像以前的那样,从晓冬那里,在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中,看到生活的希望与美好,任凭外面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