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得迟,刷完牙后,何思雨像往常一样趴在楼道的窗台上望远,窗外的风景每天都一个样,灰色的天空,空旷的足球场,几棵柳树。
伸出头往下看,何思雨吓坏了,“哇”地尖叫了一声。十三层的窗台上,一个穿睡衣的女孩,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蒙着头,伸展着双臂,像一只风筝一样。何思雨吓得面色惨白,心“咚咚咚”地跳着,她似乎懵了,但很快又恢复了清醒。
“别——别跳!”何思雨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尖声喊道。
她清楚地看到,一个长长的黑影,从自己眼前飞落下去。
一声惨叫和坚硬的地面发生碰撞,被反弹回来,受了惊吓似的躲进人们的耳朵里。就在那个影子落地的瞬间,何思雨的心也被一个坚硬的物体撞击了,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乱蹦乱撞时发出的声音。一股酸水涌入心房,包裹了她的心脏。她的心变成了在酸水里打着转的皮球,就连血管里淌着的,仿佛都是冰凉的酸血。很快,何思雨的眼眶湿润了,涌出了泪水。她声音嘶哑,无力地哭起来。她想转身回宿舍,但被前来看热闹的人死死地挤在阳台上,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
仅仅几秒钟,不,连一秒钟都没有。一个饱满而温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具干瘪、破碎、冰冷的尸体。何思雨哭的更厉害了,不知道为什么哭,但歇斯底里。仿佛那个灵魂在升天过程中改变方向,附在了她的肉体上。
楼道里,人越围越多。
好像那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何思雨转身就骂:“滚开,看什么看!”
有人离开了,有人瞪了她一眼继续张望着。
半个小时后,三辆警车在楼下一字排列,紧接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中央放缓了速度。车未停稳,门先开了,从门缝里掉出一个中年妇女,疯疯癫癫地,向人群密集处爬去。看似杂乱无章的人群,片刻间破开一条口子。女人顺着那条口子里爬进去,用一副清脆的嗓子发出唱歌般的哀嚎,哀嚎声里还夹杂着乱了码的话语。很快,开车的男人也顺着那条口子里挤了进去,跪在地上,疯狂地抛挖着聚在井盖旁的血。
转眼,世界完全变了个样。何思雨好像一瞬间参透了人生,她忽然认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也忽然觉得周边原来布满了阳光。对于死亡,她没有概念,但她感觉这个世界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的一切!何思雨永远不会忘掉这一幕,因为她几乎是借那个女孩的生命进行了一次死亡体验。
中午,十七号教学楼上所有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人都戴起了白花。何思雨还在不停地流着泪,这是第一次,她为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哭得如此伤心。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何思雨哭泣的声音,唐梦雪刚刚停止了安慰,开始和史小婷她们一起做纸花。
下午第二节课是外国文学,出门前,唐梦雪把一朵白花戴在何思雨胸前,自己也戴上一朵,像牵小孩一样牵着何思雨下了楼。经过事发地点的时候,何思雨不由地停下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站在十七号楼下抬头望去,灰色的宿舍楼仿佛没有尽头,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若干年前由太阳神射出的箭,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这个蓝色的星球,可惜早已耗尽了气力,在试图冲破厚密的灰层时折断了箭头,跌落在大气层外。消逝了,最终没能如愿以偿。
课前十分钟,正是人多的时候,很难得校园里如此安静。仿佛每个人都刻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心情沉重。
贴吧里各种评论蜂拥而至,有人说活该自找,有人说值得同情,也有人说敢死精神应该发扬。下午六七点,天气依旧很热,蓝天、李俊辉、邵子丰和黄海波四个人买了一个大西瓜坐在草坪上吃。
“看看!”李俊辉把手机递给蓝天说,“据说是因为考试作弊,被巡考发现,全校通报批评。女孩因为害怕受老师的冷眼和父母的责备,从十七号楼十三层跳下,我一老乡见了,真正的粉身碎骨!”
“可不,”黄海波说,“那可是十七楼!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有人说,是因为发现同居一年的男朋友劈腿了,昨天带两个姐妹去打小三,反被小三打了,还说把用过的卫生巾都塞到嘴里去了!啊!想起来都恶心。”
“现在作弊的人那么多,偏偏抓了她,”蓝天说,“话又说回来,抓就抓了,又有什么丢人的!我看就是因为男朋友劈腿那事,不过也没必要!大路朝天,东边不通西边走嘛!”
“可惜啊,可惜啊,”李俊辉往屏幕上亲了一口说,“如此漂亮,若是为了一个不配她爱的男生殉情,就太不值了,干嘛不让我遇到你呢,哥一定给你幸福。”
“如果是我,我就远走高飞,”黄海波说,“世界如此之大,总有幸福的土壤。”
“如果是我,”李俊辉说,“我就划船去保卫******,死了也是一烈士!”
“不说了,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不过!”蓝天远远地望着十七号公寓楼说,“这么高,也不知道跳下去什么感觉。”
“跳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痛苦,没有忧愁。害怕的就是,万一摔不死!”李俊辉笑着说,跳前可一定要考察好了。
“你们有点同情心行不行?!”一直沉默的邵子丰突然说了一句,“那是一个生命!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寒心吗?”
邵子丰的话,让大家的心情忽然变得压抑。谁都没有再开口,四个人在草坪上躺了十几分钟,提着瓜皮走了。
一周后,学校没有表态。一个月后,公安局没有破案。等到一年以后,学长们将饶有兴趣地把这件事讲给新生听。仅此而已!
没有人不想好好活下去!绝望,一半是自找的,而另一半,是因为没有感受到,并且竭尽全力也争取不到应该享有的公平与自由。有时候,一次碰壁就能让我们否定刚刚还坚信不疑的一切。于是,我们明白了,做错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很多事情,在极力想评判它的时候,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会有一天,当惊人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时,也许我们会真的相信,原来一切都是预定好的,原来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并不是毫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