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
幽国的汨蕴海除了海祭之外,荒凉的连夜里的风都是孤独的。宽宏的海面上因为封印的缘故连海浪都没有。靠海的木浮桥上一个人影孤独的坐在尽头,静静的看着茫茫的汨蕴海。她的身旁放着一壶青瓷装盛的被打开的酒,四溢的酒香在这个孤独的地方蔓延,她却没有喝过一口。
这片汨蕴海起初不过是一条江河而已,东临曦罗的苍平城。千年以前的曦罗海沉才造就了它的宽宏,茫茫的碧波下就是那座失落的王朝的坟墓。
她的红衣被夜风吹的猎猎作响,散披的长发垂落及她的脚踝。她那张倾世的脸庞在这黑暗里像被蒙上了一层黑纱,指间的龙魂光华耀眼。看了一眼头顶皎洁的明月渐渐被乌云遮蔽,她才开口缓缓祝颂着:
望我故土兮,但见沧海
念我旧友兮,轮回永堕
于沧海之畔寻故城
于轮回中觅我旧友
罹于国难失我厚土
惟愿天佑曦罗国祚绵长
随着她的祝颂汨蕴海上开始翻涌起海浪。她的指间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发丝飞扬将她消瘦的身躯包裹。海水从她的脚边向两旁分开,一级级石梯从海中向海岸延伸。她低头看了一眼她脚边得石阶,将她身旁的酒缓缓倒下,冷香的酒气蔓延。一步步沿着石阶向深海之下走去,再一次回到这里她脸上神情冰冷的可怕。她看见水中那座深灰色的旧城,看见城楼上破财的曦罗的旌旗,以及那千年前被屠戮的具具白骨。
她并没有在城外过分停留,她要寻找的还在内城。站在城门口,望了一眼长长的甬道,那具白骨仍然伫立在那里。它所倚仗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才不至于倒下。她看着熟悉的场景,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千年前的恐惧与无力又找个上了她。她的手轻轻抚上了攸颉的肩膀,生怕将他的骸骨弄散:‘攸颉,我又回来了。’她飘渺的声音回荡在这座死气沉沉的故城里。那具白骨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语,已经化作白骨的手慢慢抬起在离她脸颊不远的地方停住。那具白骨竟然开口说起了话:‘靖言,我已等了你千年了。’再听他的熟悉的声音,她的泪水不自觉的就流下来了:‘攸颉,你都变成了这样了,还愿意陪我雪恨吗?’
它的嘴角咧出一个弧度:‘不止是我一个人,只要是曦罗的子民都愿意陪你雪恨。’
她点了点头:‘走吧,我们进去找他们。’攸颉提起那柄长枪一震,长枪上斑驳的锈痕脱落,锋利的剑身泛着冷光:‘走吧,我也许久不曾见过他们了。’他的白骨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的很厉害,发出咳咳咳的声音。
她与他一步步走在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知道走到宣政殿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眼底的铺满白骨的地面。攸颉的手紧紧的握着,发出一阵声响:‘去吧,靖言,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她向着台阶的最高处走去,站在她祖辈曾经俯瞰过这片土地的地方。将手中的龙魂高举上天,声嘶力竭的喊着:‘曦罗的亡魂啊,归来吧,曦罗雪恨的时候到了。我以曦罗最后王族的血脉向六合祝颂,归来吧,曦罗的亡灵。’
她的声音弥散在宣政殿前的土地上,她指间的龙魂血光大盛,浩荡的灵气向满地的白骨坠去,一切都活了过来。这座死气沉沉的城里,那些白骨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整齐的跪在了空地上。他们是曦罗的士兵,生前是,死后也是,即使跨越轮回湮于战火也在所不惜。
骷髅上的泥土悉数掉落,生了锈的铁甲慢慢显露真颜。‘天佑曦罗,国祚绵长!’它们坚毅的声音震的这座城微颤。湮湖早已干涸,深不见底的黑洞像是这片失落的土地的瞳孔,八个黑影从中一跃而上,以剑撑地半跪向宣政殿前的靖言:‘末将恭迎少主归国。’风语披着黑色的风氅和攸颉从白骨中走向曾经的伙伴们,和他们跪在了一起。十将中除了攸颉的肉身尚未修复其余的都保有千年前的相貌,他们黑色的风氅下战甲犹寒。风语手中还抱了一套风氅:‘攸颉,换上它吧,我们十将于此重逢。’她伸手将它递给了身旁的攸颉。攸颉将风氅穿上,遮住他森森的白骨。十个人整齐的向宣政殿走去,所过之处,那些白骨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他们曾经是整个曦罗的战神而如今他们的归来无异于宣告曦罗的重回。
当这十个身影站到了靖言的面前向高处红衣翻飞的她叩礼:‘十将愿为曦罗再挥干戈!’
攸颉是十将中最年少的,他打量着他已千年未见过的同伴,他们还是当年的样子。武艺高超的艺郞,自负俊秀的仲文,杀伐无情的渐阳……他仿佛又回到了千年以前,他空洞胸口早已化作尘土的心脏又开始了跳动。
宣政殿前那些白骨听到他们心目中的战神的话语,激动的嘶吼着。倘使此刻能有人听见这撕心裂肺的骷髅之语也就能想象它们当年死去的不甘吧。
高台之上的靖言看见此情景脸上却泛不起一丝笑容。强行唤醒沉睡的亡灵,让它们从六道轮回中消弭得以重生消耗了她过多的灵力。她指间的龙魂血光开始渐渐黯淡,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向地面坠去。离得她最近的渐阳发觉了她的异常,一个箭步跃过去想将她扶住。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靖言的周边有一道金色的咒文,竟然硬生生将他震飞出去几丈远。他用随身的长剑勉强稳住了身形,疑惑的看着靖言。其余的九人也意识到这个异常,靖言的身躯开始慢慢升向虚空,她指间的龙魂光芒也完全消失了。
她的双眼紧闭着,仿佛失去了知觉。
‘少主!’攸颉一声惊呼,双足点地想抓住她的衣诀却被十将中最老成的杜若拦住了:‘别妄动,少主恐怕是要唤醒她身体里的靖氏血脉了。’攸颉在十将里最信任的就是杜若,虽然担心靖言,他还是只好静静等候。
碧波之中一阵纯白的光芒将她包裹,恬静的眉角生出了红色的纹饰,那身她千年前华美的嫁衣碎成了齑粉。当她从光芒里走出来的时候,众人再度屏住了呼吸。她身上那套朱红刺金的龙纹华服赫然就是曦罗帝君的服制。自从千年前最后一任帝君死后,它也就消失不见了,如今它的出现让一众将士震惊。
朱红刺金的帝服,华美的冠冕,花纹繁复的绶带将她包裹。她深深的一口气,将她紧闭的双眼挣开,琥珀色的瞳孔里龙威凛然。她将右手微微抬起指间的龙魂托起,以示众生:‘天佑曦罗,国祚绵长。’她的声音让众人听起来觉得一震。看着她的变化,以及她指间龙魂的光芒,一众将士气势昂扬。曦罗的重归必然会在这片土地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宣政殿前的枯骨纷纷起身,兵戈的撞击让周围被灵力隔绝的碧水开始抖动。
十将也纷纷起身看着孤立的靖言:‘帝君,您执意要这样做吗?’靖言颔首,她知道曦罗的都城一日不从沧海中重归,曦罗的子民就会如蝼蚁一般被其他国都欺凌。她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了。
她示意十将退下宣政殿的石阶,她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宣政殿前。她看着指间的龙魂微微一笑:‘谨愿以上苍之力助我曦罗旧土重归。’她的嘴唇念着繁复的咒语,双手上的鲜血开始流到龙魂上,血光大盛。
四周的一切开始剧烈摇晃,千年前被封印的碧水开始翻涌,汨蕴海上波涛如怒。一声响雷过后海面上一座孤城渐渐浮出水面。被雾气所笼罩的城没有一丝声响。闭月的乌云渐渐散去,时间刚刚好。月光洒下它清冷的光辉在这座它已千年不曾照耀的土地。
靖言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话未说完,她的眼前一黑,向她眼底的空地跌去。用灵力强行将一座被封印的城从沧海中升起,任平她是谁也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灵力耗损。
风语一把将她单薄的身躯揽住,她颤抖的手与四流的鲜血让风语为之一怔。千年前她以自己作为祭品尘封这片土地,如今她又以自己的鲜血唤醒这座城,一切都是她的宿命。
‘风语,让杜若安排将士们入城,不可在白日下行走。’她微弱的声音在风语的耳边响起,风语点了点头。
十将很快将士兵安排到了城中,天明时,汨蕴海上这座飘渺的城伫立,云雾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