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色如水,月下有人缓步而行。
是左刀客。
他走在花间,可这花间本没有路,如果平常人从中从其中穿过,一定破坏了绽放的正艳丽的花,只是左刀客不是平常人。
他脚步轻盈而舒畅,经过了一簇簇的花丛,却见的花朵只是好像有微风吹过一般晃了晃,而后依然美丽高傲的绽放的,与以前没有差别。仔细看,原来左刀客并没有真正的走在花间,他的脚刚刚好从花丛的上方飘过,更准确的说是踏着花瓣而行。
只听说有“草上飞”,顾名思义便是踏在草尖行走,那得有十分了得的轻功和较为浓厚的内力才办得到,却也不见得能像现在左刀客这般轻松自在。
伴着月光,踏着花丛,这意境也只有在文人雅客的诗词中才窥见一二,着实浪漫的令人向往。不过左刀客似乎没有在意过,甚至可能连自己走在什么上都放都不曾注意,也是,他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更不会是一个非常有情调的人,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介武夫,比俗人多了些感慨,比文人少了些兴致的武夫。便譬如先前在阁楼顶的时候,他心生了许多的感触,却也只是感触罢了。
为什么说他可能没有注意自己都在哪里?因为他的眼睛一直看向前方,从没有偏移过视线。前方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除了漆黑一团外还是漆黑一团,即便此时的月光在这几个晚上,甚至在这一个月里都是最亮的,还是照不开远处的“黑雾”。
左刀客面朝夜色的深处,身后有灯火在亮着,但随着他的前行已经渐渐阑珊,成了几簇光点,像有时阴天稀疏透过的星星,又好似在哪里静止休憩的萤火虫。
他渐行渐远,到了夜的深处,凭着月光已经没有办法分辨方向了,也分不出现在到了哪里,不过左刀客没有惊慌,看他自信的脚步,似乎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左刀客的确对这里很熟悉,因为他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次了,现实来过也好,梦里走过也罢,反正这里时时令他牵挂着。他清楚的记得以前也是在夜里,那天的月亮同样大又圆,但不像今天这样如此的大、圆,那时还有风,风很大,吹在身上那种痛到骨头的感觉他到现在都忘不掉。一切的一切从他来时就忽然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在脑海里记忆的片段被一点点的拼接起来,终是完整的又经历了一遍。
寻着记忆的痕迹,左刀客没有丝毫的犹豫,可能只过了一会儿,抑或许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总之左刀客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不远处有一颗树的影子逐渐浮现。
那树长得茂密,树干格外的粗壮,有三四个人合抱的大小。
左刀客走近,站在树下,他本生的壮实,在许多人印象中一直被冠以膀大腰圆的称号,但与身边这生机异常磅礴的树相比,委实显得娇弱不堪,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树变成了人,而此时人变成了脚下的蚂蚁。前些年,江湖中传疯了一本小说,名字奇特,叫做《繁星录》,内容不同于世间流行的情爱恩仇,也非青年喜好的不得了的报国壮志。书中以繁星喻人,以天空喻自然,繁星与天空中不甚渺小,正似人在自然中如沧海一粟。通篇最著名,也最口口相传的便是那句“世间如此之浩瀚,人如此之渺茫”。有些人听闻后放肆讥笑,笑内容的夸张,笑作者的大言不惭,而今,再看此时此景,无言中,刚好证明了这句话看起来惊世骇俗的言语。
左刀客左手抚上树干,树皮粗糙,粗糙的还有他已经布满老茧的手。
他轻柔的摸着,直到摸到一道道深刻的痕迹才停了下来,一时间怀念又伤感,几次张嘴,几次闭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最后闭上眼终是吐出了几个字:“我回来了”。
寂静的夜空,微风飒飒,树叶沙沙,几百年的老树摇晃着枝头好像在说话,回应着左刀客。其实不过只是乍起的一阵风作祟罢了,不过左刀客自己的幻想罢了,但他心底却依然温暖,如见了老朋友一样的温暖。
就这样静静的待了好一会儿,左刀客张开眼,满目的流光,却转瞬而逝,尽收在眼底,剩下的便是说不出的坚定,他缓缓第二次开口,也是最后一次开口道:“等着我。”说完,折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而去,不做停留,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下。
月光清冷,映在老树的树干上,左刀客手掌的温度还未散尽,余温处娟秀的字迹愈发清晰。
阁楼中,桌上的烛光摇曳,被挑了好几遍的火苗纤弱,随时都要熄灭,却依然顽强的撒发出微弱而昏黄的光亮。光亮下,慧园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去了。
灯是他挑的,怕灯光太亮,把睡着的长青晃醒了,可同时他又焦急着期盼长青快点醒来,不然总是觉得不安。无奈心绪矛盾,加上接连几天的赶路,他实在困顿,强忍了些时候终是抵不住层层袭来的困意,不知不觉的自己也睡着了。梦中呓语,轻微的鼾声不时响起,渲染的整间屋子多了丝乏的味道,只是有人睡,就有人醒,长青不知何时从床上起来,卷了张薄被轻轻搭在了慧园的身上,他仔细盖好,复看了几眼慧园,将烛光吹熄后走出房门。幸是觉到暖和,慧园裹紧了被子,朝里面缩了缩,掉转头换了个姿势睡去,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梦,他轻唤了几声,声音很小,却很清晰,他唤着是长青的名字。
只是长青没来得及听到,他此时已来到白天经过的廊道处定定的看着湖中央的石雕。他眼光灼灼,犹豫了片刻,便腾身落在石雕上,盘膝打坐,已然老僧入定的闭上了眼。
先前长青在床上并没有睡沉,自然听到了房中左刀客与慧园的对话,因为处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他听到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但却对左刀客最后的那番言语听得十分的清楚,更格外上心,以至于醒来时忘了自己如何进了房间,如何躺在床上,却仍忘不掉他的那句话。
他在山上时听闻老头说起过有人在绝崖观一道剑痕,剑痕传说是仙人飞升时不经意的一划,那人醒了睡,睡了醒,观了整整二十年的剑痕,忽然一朝明悟,变成了世上顶尖的剑道大师。长青那时只当是老头无聊时说的玩笑,今个再从左刀客口中听到相似的话来,就知道老头其实说的一半真一半假,真是确有人观剑痕悟剑,假是那剑痕根本不是仙人作为,因为这人世间没有鬼,更没有仙。
即便有仙人,长青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如何能在剑道中更上一层,不是他追求的高,而是他背负的东西实在沉重,尤其下山见到了左刀客,快剑侠客之类,都是顶尖的高手,让长青明白了自己与他们的差距是如此之大,由此,他心底的迫切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的深过。他已经耽搁十年之久,再不想,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能耽搁得起,所以,他决定试一试。
石雕上,长青端坐许久,气息慢慢开始紊乱,那是他的心在浮躁,他发现自己觉察不到剑意,他的意识已经游过整个石雕,却再也没有感觉到第一次的那种凌厉的剑气,好像剑气好像死了一般,不见踪影,越是用力,心底的急躁便加了一分,竟让他生出了无从下手的无力感,却不知道自己紊乱的气息正逐渐的上涌,隐约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凝心,静气。”有呵声传来,如撞钟敲响在耳畔,顿时让长青浑身一凉,才知道自己险些犯了忌讳,急忙调整了身息。武学之人,功夫的高低在其次,悟性的好坏也占下乘,戒浮戒躁乃是关键,在山上习武,老头最严肃,最郑重的表情便是当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无关其他,只因这四个字实在太过于重要,重要到关乎一个人的命,什么东西比得上活着更值钱?所以每每练功时,老头总要他说上几遍,恨不得他刻在心里,长青自认为早已熟记,却没想到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险些坏了大事,暗骂自己的同时由衷感谢左刀客的提醒。
那声音来自左刀客。
左刀客倚着栏杆,心道:“便好事做到底。”于是道:“以身为鞘,以气为刃。气运于身,则剑意出。”
长青闻言,一道气打出,如河流入海,不起波澜,忽而,眨眼间有了变化,汹涌的剑气翻腾不止,杀气凛然,再一看,石雕之上,氤氲流转,已满是清晰地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