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要下山?“
年轻人点头:”当真。“
”一定?“
年轻人:”一定。“
老道士难得严肃:”要知道山上山下,一个字的区别,有天和地的差距,人多的地方热闹喧嚣,但并非什么事情都袒露在外头,有阳的一面自然就有它的黑暗之处,阴险狡诈,人心最是叵测,你有信心能应付的下来?“
年轻人定定:”有信心还是没信心,我这趟山是一定要下的,因为我上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下山。“
老道士便不再言语,知道再多言语也改不了他的心,索性不白了费口舌。
年轻人道:”莫不是老道你信不过你教出来人?还是你对我感情太深,不舍得我走?“
老道摆手,笑骂:”去去,你要走就赶快走,省的以后看见你心烦,和你在的这些日子,我老的格外的快,可惜了当年我堂堂的相貌,风度翩翩的气质。“
年轻人这才放下心来:”老道你突然换了幅严肃的表情,我还不适应,现在看到你还是原来的你,我就放心了。“
老和尚默默穿好僧袍,恢复了得道高僧的面容,踱步而来,招呼了慧园:”慧园,来。“
他道:”你挑水几年了。“
慧园回忆良久:”不知道多少年了。“
老和尚语噎,按照剧情的走势,此时该到了煽情的时刻,他的心里也已经想好了一段展现师徒情深的对话,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徒弟是如此的榆木,索性放弃了已有的想法。
他很了解自己的徒弟,他本该知道自己的徒弟是什么样子的。
老和尚白了慧园一眼,算是小小抒发了自己的不满:“你连自己担了多少年的水都不知道?”
慧园如实回答:“弟子只知道师傅让我担水,我就担水,为何要记得年月。”
“好,好。”老和尚连说了几句好字,板着的脸终是笑逐颜开:“没有慧根,但胜在努力听话。我说过等你灌满后院的水池时,就是你下山的时候。你担水十五年,如今水池已经满的要溢出,平时砍柴伐木,木头堆积填满了好几个柴房,算了算,你该下山了。正好你师弟也要下山,便跟着他走一遭。”
慧园惊异:“那师傅你呢?”
老和尚无所谓道:“师傅我年老了,不方便走动,好在这座山里清净,还有一个老伙计陪伴着,这样也很好。”
老道士不满:“我可不想成天对着你。”
老和尚第一次竟不与他争辩,只是拍拍慧园的肩膀,道:“这趟游历,对你武学上的进步有很大的帮助。”
慧园莫名:“可是师傅你没有教过我功夫啊?”
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就是担水劈柴,除了这些,便做一些日常琐碎的小事。他只问过一次师傅为何不教他功夫,师傅说他以后就会明白。不过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却对师傅绝对的相信,他坚信师傅始终是对他好的。
老和尚但笑,指了指脑袋:“功夫不是学的,是悟的。这句话送给你,同样也送给你师弟。“
慧园虽然依旧不懂,还是恭敬的行礼:”谢师傅教诲。“
年轻人也由衷的拜了拜,出于长辈,出于前辈。
老道士很不满:”我可没见过你什么时候对我也这么恭敬过。“
年轻人想了想。最近他习惯了一个动作,思考时开始不由自主的摸摸鼻尖,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成了他一个标志的动作。
所以当他摸鼻尖时,就代表着他在思考。
老道士惊异于他竟然能思考这么久,心里顿时生了凄凉之感。
什么时候对我恭敬成了这么难的一个问题?
只能说他现在很受伤,很受伤。
年轻人丝毫不觉有任何问题,还不忘在老道心间又插了一把刀,添了新的创伤:”那也得你叫过我好东西才行啊。“
不由使得老道愤愤不平,却不敢明摆着说出来,只在心间默默道了一句:我的东西都叫狗学了去。
这么多待了些时刻,真的到了离别的时候,难免谁的心中都不舍的,毕竟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彼此都熟悉了彼此的存在,不过没有不再见的人,就像没有不散的宴席。
慧园临行深深而尤其郑重的行了师徒间的大礼,这种礼仪只出现过两次,一次在拜师时,一次就在今天。
拜师时,托付自己与师傅手中,便把人生交给了师傅。离别时,无法在师傅身边服侍,便再三叩拜忘不得师父的恩情。
这种没有血脉,却胜似血脉的情谊,是玄乎又玄的东西,那一条看不到的羁绊,却真实能感受到。
因为无论走在哪里,离的多远,你总在想我,而我也在想你。
老道最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不羁如他,这些世俗的礼节都放不进他的眼里,礼节于他同样是条条框框,都是能约束着人手脚的东西,手脚一被束缚,行动有诸多不便,哪里还能活的欢快,自由.他调笑道:“好一幅感人动人的离别场面,我看了都感动不已。”他转头对年轻人道:“即便离别在即,我可不愿看到你这样,两个字,麻烦.”
年轻人撇嘴:“放心,我也同样不喜欢.”
等到慧园拜了再拜,不舍情绪正浓,他咬咬牙,转身先走出去,他怕耽误哪怕一秒,自己都会不愿意再离开,要别离,就要别离的决断,切不能拖泥带水.
犹豫不决往往是前进路上的最大的阻挠.
慧园深知这一点.
年轻人随着慧园,在老道的注目下缓缓而去,突然止住脚步,折身返了回来:“老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老道:“什么.”
“当初要我跟你走是谁的所托?”
老道摇头:“我答应别人,不可说.”
年轻人再问:“那人所托之事是要你教我功夫?”
老道再摇头:“还是不可说.”
“最后一个问题,为何取名叫我长青?”
老道的性子从来都不耐烦,现在更嫌弃他唠叨:“要走就走,哪来这么多的话,像一个大姑娘似的.”
年轻人轻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兀自退了三步,深深跪倒在地.
他不喜欢繁重礼节,老道更不喜欢繁重礼节.
可他不得不做.
他道:“我不曾叫过你师傅,可你已经是我的师傅,希望此时说出来不算晚.”
他郑重朗声:“师傅.”
一拜恩,二拜情,三拜人.
起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外.
老和尚看着独自愣了许久的老道:“你不是不喜欢礼节嘛?”
老道:“以前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
老和尚嬉笑:“牛鼻子不愧是牛鼻子,就是嘴倔.”
老道反唇相讥:“老秃驴不愧是老秃驴,奸诈狡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把后院的水池挖深了好些.”
而后他嘀嘀自语:“这叫做礼节的东西也就那么回事吧.”
其实心里已经欢喜的不得了.
他前两个问题没有回答,出于对别人的承若,最后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长青长青,树常青才活得久.
这大概也是对人最长情祝福吧,
愿你平安无忧,活的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