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镇还是那个春泥镇,春泥镇不是那个春泥镇了。
不见往日街上窜动的人群,你来我往,不见热闹高声的叫卖声穿过小巷。如今镇上的人自发汇聚于菜市口处,围了一层又一层。
那中央的地方是一处半人高的石头砌起的台子,往昔是卖艺人、小商小贩为了吸引目光争抢的风水宝地,如今不见繁华,却孤零零被压着跪倒两个人,偌大的石台显得空旷而冷清,是场面所致还是气氛渲染,总觉得多了一丝悲凉感。
这丝悲凉感萦绕在台下每一个人的心中,千百人有千百人的思绪,却在这时不约的一同沉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双双眼睛紧盯着石台上。
众人关注上面的动静,有好奇,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由内心深处散发的敬畏。虽是围观,在这石台周边四五丈的地界可没人敢踏进去,甚至连边缘都不想靠近,倒是腾出了一大片的空地来。
台下的人肃穆,台上的人也肃穆。
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手持刀各自站定,目不斜视,仰望着远方。
实时天还是阴沉,远处朦朦胧胧,像烟雾笼罩,又好似帘幕遮盖。
朦朦胧胧的岂止是景色。
台上跪着两人到是熟人,一个是王进的打手张三,一个是阿谀奉承的麻子。
张三抬头看着天,麻子低头看着地,原本束好的长发已经劈盖下来,杂乱而蓬松,正好盖着他的一张脸。
张三看着天空中高飞的燕子,奋力在扎头想往上供,无奈总是在半路中颓了势,是翅膀没了力气,还是别的原因,一次一次的腾起,一次一次的落下,而后又一次一次的腾起……那隐约间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拦住它们,束缚它们,不让这一群燕子飞上去。
那更上的一层是不是风景别样的美好?燕子不得知,因为它们未曾飞上去过,张三更不得知,因为他连燕子的高度都没达到。他只知道他看到了一群燕子仍然在挣扎着。
“即使这样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张三自言自语,忽然笑了,笑的很苦,又忽然轻叹一口气,却也只能叹一口气了。
有微不可闻的啜泣声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张三偏头,麻子虽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那耸动的肩膀已经充分暴露了他。
他是在哭,因为害怕而哭。
张三几度张嘴,几度又合上了嘴,他是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宽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在自欺欺人,想说些“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壮志豪言,倒是徒增了悲伤的情调,那最好的安慰除了不说话,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了。所以他聪明的闭嘴。
王大人端坐于不远处的椅子上,合眼不知在想着什么。几时不见,那两鬓更添了些白,面容憔悴中由见得苍老许多,只是那身上的气势不减反増,隐约间透着凌厉的煞气和杀气。
一旁师爷模样的人看了眼天色,琢磨着时候到了,想提醒王大人一声,见王大人闭目,幸是被那气势所逼迫的,思前想后,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王大人猛然睁开眼,那气势一下子凝实了许多,衬得整个人肃杀,让人有些不敢正视。
他缓缓开口道:“到了午时?”
师爷模样的人小心翼翼答道:“快要到了。”
王大人道:“好,击鼓。”
一问一答,不过三两句话,那个师爷模样的人已经大汗涔涔,直觉得后背的衣裳贴着身子难受,冷风沙沙,吹的汗毛炸立。急急转过身子,一边小跑着传话,一边偷偷的用衣袖抹着头上的汗,小心脏不知道跳的多块,直暗道:好险啊。
鼓手一旁早早的待命,接到指令,甩开膀子,用力敲响大鼓,“咚咚咚咚”,鼓声阵阵,一声接着一声,声声直敲到人的心中,连心脏都随着鼓声一声一声跟着节奏跳动。
伴着鼓声,两个侍卫押着湘娘走出来,湘娘手脚绑着粗铁链,铁链厚重,压得脚腕走路艰难,费力的挪步,夹着铁链摩擦的脆响,好不容易来到石台上的粗柱子上,将她贴着柱子,再用绳子一圈一圈捆得结实后,那两个就站在两边不再动。
鼓声还在继续,越敲越响,越敲越快,敲鼓人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轻松,咬着牙,狰狞着脸,半裸着的后背早已淌满汗,衬着古铜色的皮肤油光闪亮。
“咚”最后一声鼓声敲响,敲鼓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打向鼓面,力道之大,鼓膜尚且还有残余的力量支撑着震荡,经久不衰。
这一声的落下,刚好是子时到来的时候,却是很多事情就要结束的时候。
提刀的大汉应声立起刀,刀尖直指苍天,高高的举过头顶,明明是遮住了光,可那刀身好似还是闪烁着寒芒,寒芒刺眼,不由自主让人升起回避的念头,只是都不曾回避过,都想看清楚那刀,所以半眯不眯着眼,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只有一把刀,就剩下那一把刀高高悬起。
张三听闻鼓声不再响起,心知时候到了,还来的总归是要来了,缓缓闭上了眼。
麻子微不可闻的啜泣声终究还是压抑不住了,肩膀耸动的更加剧烈,连整个身子都在颤动,呜咽的哭喊声响起,却是一直重复着四个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台下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喊声,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畔,可没人愿意说话,也没人敢说话,更多的人的目光依旧在那悬起要落下的刀上。
百人百态,正是每个人内心的缩影,惊恐的,焦灼的,感伤的,无奈的……一一都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清清楚楚。
这个场面有些滑稽,倒像是一场定格了的表演剧,只不过在场的都是表演者,唯独缺少的观众。
有人在嗤笑,放生嗤笑,足以引起注意,打破这份气氛。
举刀壮汉听到声响,侧头观望,站着的侍卫投来视线,连王大人都张开了双眼。
人群缓缓疏散,主动让住一条路来,路的一端是通往石台,路的那一端淹没在人群中。
一个人从人群中站出来,不急不慢。
这倒真的令许多人诧异,那表情中慢慢写着“怎么会是这个人。”
这个人直到彻底从人群中走出来,才真的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吴先生,那个教书的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