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那杯咖啡问：“你和黎子江结婚后幸福吗？”这其实是我一直最想问的问题。
她抬起晶亮的眸子看着我，脸上挂着惨然的笑容：“你觉得呢？”
“且不说我深爱着你哥，就是没有你哥，我对黎子江也没有好感。我和他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在我最需要结婚的年龄我遇上了他，而他条件也着实不错。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即便我知道，贪图他的钱财会让我失去尊严，失去灵魂。可我真的害怕。你也许不会知道，我小时候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四面透风里教室的感觉。我拼命学习，拼命工作，为的就是改变命运。天知道，这个世界靠自己有多难，你可能一生都走不到你想要的位置，即使你为此辛勤付出，苦苦打拼，伤心伤身，最终不过还是一个会因为几毛钱和摊贩吵得不可开交的平民。我的梦想是光耀门楣，金玉满堂。而黎子江，则是能将我把梦想变成现实的人。”
“所以，你即便深爱着我哥，却依旧不会选择他，对吗？”我简短有力地问着。
她低下头去，露出愧疚的神情：“也许，我错了。我既然选择了光鲜的物质生活，就该放弃暖心的情感生活。可是，我都想要。我太贪心了。”
“你确实很贪心。你的贪心不仅让我哥为你付出了最美好的年华，还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我的话越来越尖刻。
她望了我一眼，伸手又开始抹眼角：“对，你说的对。可你不知道。和黎子江结婚之后，我的日子有多痛苦。表面看来，我是个阔绰的贵妇，可是回到家里，我确是十足的奴仆。我每天都要亲自为他打理一切。我每天都要早起，为他收拾衣装，等到他出门后，我还要急急忙忙自己去上班。他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有时一声不吭就消失好几天，等到回家时，连基本的解释都没有。用他的话说，他忙，所以记性就不好。后来我怀孕了，他连招呼都不打，就给我休了产假，我从怀孕三个月开始就坐在家里数日子，每一分的时光都是我自己熬过来的。再说他的家庭，我也很难接受。他的女儿一直和他的母亲过，但是他女儿却十分任性，对我充满敌意。我如果和他女儿在一起，他女儿必然会生出一些难题来，然后冷眼看我笑话。而我那个婆婆，因为我家的出身不好，一直都瞧不起我，总是冷言冷语的样子，让人心寒。最重要的，他家极度重男轻女，从我怀孕之后，他们就一直对我讲，如果这胎不是儿子，我一定还要再生。因为黎子江有那么多钱，没有继承人怎么行？于是，我开始忐忑不安，如果不是儿子，如果我生不出儿子，那该怎么办？好在，我真的很争气，头胎就是儿子。当黎子江从B超里看见我儿子的重要部位时，他高兴地简直要飞上天去。知道我怀的是儿子后，他对我的看管就更加严格，后来索性直接让他妈来伺候我，而我最后临产的日子，是和他的母亲和女儿一起度过的。婆婆冷若冰霜，女儿刁钻古怪，这也直接导致了，我生完儿子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如果不是产后抑郁症，我大概不会再和你哥相见。”
我对这样一个物质虚荣的女人又是同情，又是憎恨。如果不是她的自虐行为，也许我哥就能真的从那场爱情里走出来。我至今仍旧记得，我从国外留学回来后，第一次见到我哥的情景。那时他依旧飞北京到上海的航班，而每次从北京回来，他总要黯然神伤好几天。我眼见着他的情绪低落，人也跟着枯萎，心里却是不由地着急。
有一次，我无意间翻开了他的抽屉，里面满满全是照片。那些照片上都是同样一个女子，穿着婚纱，笑靥如花。
我拿着照片前去追问，见到的却是他无言的泪水。他伸手点了支烟，然后吐着烟圈告诉我：“这是我最爱的女人。”
“你是为她才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吧？”我气愤地大声喊着。
他的烟圈在密闭的屋子里兜兜转转，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我分明能感觉到，那烟雾和阳光交融在了一起，就像我的哥哥，将忧伤和快乐交织在一处。
他嘴角隐约浮动着笑意：“阿舒，你看，她多漂亮。穿上这洁白的婚纱，她像是下凡的仙子，出尘脱俗。”他摩挲着照片上的人慢慢说着。
我知道他不可救药，只要从北京一回来，他必然要宿醉，抽烟更是家常便饭。而之前，烟酒他是丝毫不沾的。
“你女朋友甩了你？”我问。
他苦笑：“女朋友，我倒是希望那样。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是别人的妻子。”
他的话里全是自嘲。
“什么？”我不敢相信，于是抓住他的手臂沉声谴责：“你说什么？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他掰开我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不去做，我怎么能拥有她。你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有多爱她。”
“你们？你们有没有……”我问地有些吞吐，实在不敢将自己的话全部说出。
他转头看我，眸子里有些千年的绝望和寂寞，他冷笑：“有没有身心交融？巫山云雨？还是夜夜笙歌？”
我垂下头去不敢去看他，因为骨子里，我和哥哥一样羞涩。
他将烟蒂掐灭，然后抬起眸来望着屋子里依旧浓重的烟雾，声音低沉而嘶哑：“我是在即将失去的时候得到，那种夹杂着离别的****，况外缱绻。从那以后，我知道她结婚了，所以不去和她联系，如果她需要我，一定会和我联系。而我，也着实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我算不上穷，可是离她的标准却很远。我只是希望，她还能需要我，只要她需要我，就足够了。”
我听着他梦呓般地话语，知道他彻底疯了。爱情的疯狂程度，真的是难以预估的。我一把拽过他，大声喊：“哥，你不能和她纠葛了。即使将来她联系你，你也不能再陷进去。你要学着走出来，明天，就明天，我带你去报名相亲，你年纪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了。”
那之后，我便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他的行踪和情绪。他依旧飞北京，依旧从北京回来宿醉，依旧黯然神伤，依旧拒绝和别的女子交往。
他的那些行为，我都无比明白。他深爱的女子并没有联系他，可是他也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尊严，去主动联系她。
就是这样的哥哥，明明放不下，却不能放下自尊去争取。明明可以给她幸福，却依旧不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