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了，细雨过后，地里长满了杂草，草的生命力很强、很顽固，有水的地方迅速长出很多新生的杂草来，田里田外都是杂草..老大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地里拔草，一人一垅，老大拔的最快，老二、老三紧跟其后，小钰和小五拔得最慢。
“哎，姜玉玺，姜玉玺..”王博喊道。
“王博，你来了。”老大丢下手中的草说。
“找你有事。”王博笑着说：“在你家门口喊了半天也不见你出来，多亏你家邻居告诉我，我才找到这里。”
“有信吗？”老大问。徐秀莲走时记下王博家的地址。
“老师叫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回学校？这个问题老大也想过无数次，每当夜深人静弟弟妹妹们睡着时老大都在想，满脑子想的都是上学..可是，怎么去？拿什么去？父母不在，弟弟妹妹们都没上，特别是妹妹，刚要升二年级就辍学了..“你看我，还能去吗？”老大苦笑着说。
“你奶奶那边有信吗？”王博问。
“没有。”老大摇摇头：“我给大姑写了几封信，一直没消息。”
“那你不回学校了？”
“不念了，”老大心灰意冷的说：“我不念了，也不考了。”
“不念了？”王博一愣：“你可不能不念呀！咱班就你学习最好，市一中只有两个保送名额，你可不能说不念就不念了..”
“真不念了。”老大坚定的说。过早的家庭负担让老大身心疲惫，没有一点点信心。
“你要想好，你以后就是大学生啦！你可不是我，我倒是念不了。”王博说。王博学习不好，中等生，根本考不上市一中。
“真不念了。”老大很确定的说。
“不能不念呀，你不是一般人，你是大学的料！”王博鼓励的说：“难道，难道你忘了你当初的理想吗？我还记得！”王博激励的说：“那是初一开学的第一节课，老师问：‘为什么要读书？’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说：‘读书不仅是为了个人，更是为了国家，祖国在发展，民族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要靠我们这一代人来完成！’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你是人才，学习好、品格好，你样样都好，全班，不，不是全班是全学年都向你学习，你怎么能不念呢？你可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我知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呀！我家的情况你最清楚，你说，我怎么去？”老大沮丧的说：“我不是你，你有个好家庭，有个好父母，有个好环境，我..我什么都没有，不是人不如人，是命不如人，我出生在那不好，偏偏生在这里，你看？”老大抬起双手说：“这还是拿笔学习的手吗？不，不是，这是一双出大力的手，即便是拿起笔，也拿不稳，也会掉下来的，就像我现在的人生一样，想学习、想念书、想上大学，可是，我有资格吗？有能力吗？不，没有，什么都没有..”
王博看着老大，抽搐一下，仿佛百种佐料倒在心头一样，不是滋味。
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卑微的可怜！人在一只腿踏进理想的大门时另一只脚却被生活的恶梦死死地抓住时，人不是人，理想不是理想，人只能活在恶梦中却带着遥不可及理想，理想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像影子一样，只能看见，却永远抓不到。
“我问过我爸，没有你家的信。”
清风拂过，庄家波动，老大深邃的看着远方..
周末，杨老师来了，进门就问：“姜玉玺，复习的怎么样了，大后天考试了？”
“杨老师，我复习好了，可是，我考不了。我妈去找我爸一点消息也没有，就算我不用考直接上，我也去不了，我走了，这家怎么办？怎么办？再说了，我也交不起学费呀，名额给别人吧。”
“以你的成绩，国家会照顾的。”
“照顾！他们呢？”老大说着，无奈的望着院子，弟弟妹妹们正在院子里玩耍。杨老师沉默了，含情脉脉地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毕竟，她自己也是一个母亲，知道一个家庭的重担，这千斤的重担落在一个孩子身上是无法想象的..让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孩子去承受，不是艰难是太难了！这千斤的重担，压掉了尊严、压去了理想、压没了方向，只知道，人要活着..
考试前一天，杨老师再次过来，面容严谨，神情中除了惋惜就是可惜，语重心长的说道：“姜玉玺，明天来考试吧？”
“杨老师，我去考试还有意义吗？”老大红着眼睛问。
“有，就算你不上大学，也要给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一个圆满的交代。考试，不代表上学、不代表读书，只是证明你就是你、你可以，即便以后没有机会学习，你也要为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交出一份心怡的答卷..”
“我..”老大沉默了，他不知道在生活的道路上，这样的答卷还有意义吗？
古人说：喜不成双，祸不单行。雷电过后，铜钱般雨滴倾泻而来，啪啪地拍打着地面，地面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雾，宛如飘渺的素纱，雨越下越大，激起朵朵水花，那水花如同一个个小小的喷泉一样，不停地冒着水泡..这雨一下就是两天，轰隆一声，外屋崩塌，五个孩子惊住，老大一个动作窜起来，扶住链接里屋的房梁，大喊道：“快帮忙，快帮忙，快..”老二、老三，这才回过神来，三个人一起上扶住梁托，外屋塌陷引起里屋房梁的走向，梁托侧滑，房梁移位，整个房子会塌下来..
“拿木头来，木头..”老大喊道。
“快呀！”
“顶不住了。”
“奥..”小钰和小五跑出去，在风雨中寻找着木头，大雨哗哗的下，天河像决堤了一样，很很地冲刷着。
“姐，这根木头行吗？”小五在院子里挑着木头问。
“不行，太细了，挑粗的，长的。”小钰说。
“快呀，找到了吗？”
“快点，快点..”
“找到了，找到了。”小钰喊着。
“快，快拿进来。”
小钰和小五拖着两根木头进来。
“拿上来，快拿上来。”
呀..呀..“举不动..”小钰和小五吃力的说。
“快，快，一会儿里屋也塌了..。”
“使劲，快..”
小钰和小五呲牙咧嘴的抬着木头。
“你俩扶好，坚持一下，我去？”老大说，老二和老三咬牙点点头，老大跳下炕，拿起木头斜插进梁托的支架中，两侧一边插一根，稳住房梁不让它倾斜，如果再倾斜一点，整个房子都会塌下来。雨水，顺着外屋的崩塌处迅速灌满整个房屋，老二和老三一人按着一根木头，老大拿起锹从门槛下侧挖一条排水沟，把屋子里积水放出去..这一幕，正好让邻居刘爷爷看见，他冒雨跑过来：“怎么了，怎么弄的？”
“不知道，不知道，刘爷爷，怎么办？怎么办？快想想办法？”老大焦急的说。
“刘爷爷..”
“刘爷爷..”
“孩子们，别急，别急，再找两根木头，把梁托固定好了，你两扶好了，老大，跟我来，我家有木头。”刘爷爷说。
老大跟着刘爷爷跑出去。
“怎么会这样？”刘爷爷问。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坐在家里，突然就塌..”老大说。
“可能是草烂了，太久没换草，雨水渗到土坯中，时间一长，土坯松软，梁托掉下沉..”刘爷爷估摸着说。
“还能修好吗？”
“可以..”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刘爷爷家，刘爷爷跑进自家的仓房，挑了三根上好的方木给老大：“你先拿回去，我带上工具就来。”
“好。”老大抱着三根方木往回跑，木头很重，脚下泥泞，老大连拖带拉好，不容易进了门口，一不留神一脚踩进自己挖的排水沟里，摔个人仰马翻，木头散落。
“大哥..”
“大哥.。。”
小钰和小五跑出来。
“我没事，快拿木头。”老大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泥浆。
小钰和小五帮忙，帮着拖方木，刘爷爷拿着工具跑过来：“没事吧？”
“没事。”老大摇摇头。
“注意点。”
“没注意，踩到沟里了。”老大拍拍泥浆说，拿起剩下的两根方木。刘爷爷拿出尺子，量出地面和梁托之间的距离，做个记号，说：“找两块红砖来？”“好。”老大去找红砖。刘大爷锯着方木，老大找来红砖，刘爷爷指着墙脚量好的位置说：“挖个坑，不要太大。”“嗯。”老大拿锹去挖，墙根实在是太硬了，铁锹根本挖不动，老大挖了几下只出现几个印子。“用钎子，用钎子挖。”刘大爷提醒着说。老大去找钎子，用钎子在墙脚的地面一下一下地凿着，很快，地面出现一个小洞，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四四方方的口子成形，老大问：“刘爷爷，行吗？”“再深点。”刘爷爷说。老大用力往深处凿，一下接着一下。刘爷爷锯好木头过来：“差不多了。”刘爷爷把红砖垫进口子里，用力把方木顶在地面与梁托之间，老大帮忙。
“你妈有消息吗？”刘爷爷钉着钉子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老大按着方木说。
“你爸呢，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来信，不清楚。”
“你妈走一、两个月了吧？”刘爷爷问。
“嗯，两多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老大说。
“怎么能这样，真是难为你们了。”刘爷爷叹着气，环视着屋子，要是慢点整个房子都塌了，五个孩子可怎么办呢？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唉..刘爷爷量着两侧的距离，把两根方木画好，锯断..老大按刘爷爷说的在墙脚再挖两个口子，支起两侧的木头。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忙碌，链接里屋的梁托被固定，房梁也被加固。外屋，露出一片天，仿佛屋中望远镜，可以直视天体..
“天晴了，再补补，好好修修。”刘爷爷看着外屋说。
“嗯。”
“你刘奶奶煮了一锅黏苞米，一会儿给你们端来。”刘爷爷说。
“谢谢刘爷爷，太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帮忙，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大说。
“没事，没事，”刘爷爷摇摇头：“这算什么，举手之劳。其实，我也没帮什么，说实话，真的很想帮你们，可我的能力有限..”刘爷爷叹着气走出去。都是邻居，刘爷爷看着孩子们长大，日子从好到坏，除了叹息，刘爷爷再也说不下去。
“刘爷爷，刘爷爷，坐会，雨停了再回去？”
“不了，不了。”刘爷爷百感交集的走了。回到家中，刘奶奶问：“老头子，隔壁怎么了？”
“房子塌了。”
“房子塌了？孩子怎么样？砸坏了吗？”刘奶奶担心的问。
“没事，没砸到人，塌了一块，没全塌，我帮他们看了看，修修，固定一下。”刘爷爷说。
“奥，还好，人没事。”
“人是没事，看着他们这样，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刘爷爷说。
“可不是嘛，唉，好好的一家人，过成这样..”刘奶奶叹息着说。
“是呀..”
“现在，房子塌了一边，真不知道孩子们该怎么活呀？冬天怎么？老头子，晴天，晴天帮着弄弄。”刘奶奶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快换换，看你都湿透了。”刘奶奶拿着衣服。刘爷爷脱下外衣问：“苞米煮好了吗？”
“差不多了。”
“捡些，给孩子送去。”刘爷爷说。
“这些孩子真可怜了，怎么摊上这样的父母？说走就走，两个都走了，丢下五个孩子在家，你说，要是大点丢就丢吧，至少能活着，这才多点呀！唉..。”
“父亲没消息，母亲去找父亲也没了消息，估计，悬了..”
“老头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呀？”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咱这不是看见了吗？”刘爷爷说。
“这倒是。”
“行了，赶紧送去吧！我看孩子们也都饿着呢！对了，家里还有姜吗？”刘爷爷问。
“有点。”
“丢在水壶里，煮煮，他们都湿透了，别感冒了，没人管。”刘爷爷说。
“好的。”
大雨哗哗的下着，老二抬头骂着天：“该死的老天爷，还不停。”
“赶紧弄，清理完了做饭吃。”老大说。老大带头清理外屋的杂物，外屋的房顶塌了一半，破草、坯土、烂木..整个外屋地都是，再加上雨水，外屋像个泥塘一样，水缸里、锅里、盆里，都是泥草碎木。
“怎么这么严重呀？”刘奶奶进门说，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眼前一片狼藉，刘奶奶不敢相信的说：“怎么会这样呢？”
“刘奶奶，里屋坐。”老大迎上前。
“煮了些苞米，可黏了。”刘奶奶把半盆苞米放在写字台上，水壶放在窗台边说：“还有姜汤，趁热喝。”
“谢谢刘奶奶。”
“赶紧吃，吃完再弄。”刘奶奶环视着五个孩子，各个照的不像样，满身泥浆，全身的衣物都湿透了，脸上、身上，流淌着雨水，稚嫩的脸上挂着惊恐，无助的眼神中透露着渴求、无奈..孩子们放下工具，用衣服擦擦手抓起滚烫的苞米，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慢点，慢点，”刘奶奶提醒的说：“苞米多，苞米多。”
“真香..”
“好吃，好吃。”
孩子们大口的咀嚼着。
“还有姜汤，这姜汤可是好东西，驱寒温身，排毒治病，每人喝一碗。”刘奶奶怕孩子们感冒，命令的说：“必须喝一碗。”
“谢谢刘奶奶，真是太麻烦了。”老大去饭柜里拿碗。
“喝点姜汤热乎一下，干完活，赶紧换上干衣，不会感冒了。”刘奶奶说。
“知道了。”
刘奶奶给每个人倒了一碗姜汤，看着孩子们喝完姜汤才走，回到家中说道：“怎么会这样，太吓人了。”
“我帮着加固了，不会有事的。”刘爷爷说。
“看着就让人心疼..”
“可不是嘛，真可怜..”
“家里土豆还多，给孩子们拿点去。”
“好..”
老大带着弟弟妹妹们清理外屋杂物，很快，外屋杂物清理完，孩子们换着衣服。
“大哥，我没有衣服。”老三委屈的说。
“老三，你的衣服呢？”老大问。
“都在下面，没洗。”老三看着写字台下面缓缓说道。写字台下面塞满老三的衣服。
“谁叫你不洗的，看小钰和小五都知道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我..”老三看着自己的衣裤在淌水，喃喃说道：“我怎么办呢？”
“把写字台下面的衣物找出来，挑干净的穿。”
老三拉起帘子，找自己的衣裤：这件不行，再找，这件还不行..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两件，虽说都是灰，毕竟能穿。
大雨下到傍晚才停，老大走到院子里，踩在石头上看着塌陷的外屋说道：“这可怎么办呀..”老大又看看向远方：“妈，你找到爸爸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呢..。”
“大哥，”老三走出来：“你给大姑再写写信呗，催催她，看看大姑那边有没有办法联系上奶奶..”
“这样下去，不行呀。”老二说。
“妈妈，我想妈妈了..。”小钰探出身子。
“我也想妈妈..妈妈..”小五憋着嘴：“快叫妈妈回来吧。”
“好好好，我写，这就写，明天就邮。”老大说。老大原本想说：我已经给大姑写过好几封信了，一直没有消息。看着弟弟妹妹们恳求的语气，渴望的眼神，老大没办法拒绝，明知道这封信写了也没用，但是，老大必须的写。
“妈妈，妈妈.。。”小五红着眼，泪水顺着他的眼角留下来。
“别哭了，听话。”小钰哄着小五，她自己的泪滴无声的划过脸颊。
房子塌陷了，没有让孩子们哭泣，反而让他们更加坚强，可父母的离开让孩子们无法忍受..
“怎么了，哭什么呢？”刘爷爷拎着土豆过来：“房子已经坏了，天好再修，有刘爷爷在，一定帮你们修好的，跟以前一样，放心吧。”
“刘爷爷，里屋坐。”
“刘爷爷，我想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小钰天真的问。
“刘爷爷..”
“别哭，你妈妈忙完就回来了，听话。”刘爷爷安慰着：“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吗？”小五期待的看着刘爷爷。
“真的。”
“刘爷爷，喝热水。”
“好。”刘爷爷放下土豆：“家里多，吃不了，你们吃..”刘爷爷喝了一口热水，起身走到墙边，看着自己修过的房梁说：“看着没事，晴天补补，时间长了怕不行。”
“怎么补？”老大问。
“备点干草、木头、泥..”刘爷爷讲解着说。
“木头家里多。”
“天晴我们就去割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