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历二百八十六年,武宗十年。唐朝威震天下,疆域北探荒漠,南临群岛,开创盛世。
洛水城有一个传说,有一件圣人的至宝古时埋在城下,谁得到它便能号令群雄。便是这样一个大修士看来嗤之以鼻的流言,经老人小孩口口相传,竟流传了千年之久。
宗泽轻轻****了几下干裂的嘴唇,藏在一个不高的小山丘后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嗒嗒,嗒嗒……”
马蹄声由远及近,含着一种刚刚得胜的快意,来战场周围扫荡。
“四……三……”
宗泽默默数着,垂下头,手指按在刀柄上。
“一!”
噗嗤!
一点刀芒凝聚,从山丘后骤然劈出。
伴随着一声惨叫,战将死死地瞪视着山丘之后,看着少年站起身,脖间却血流如注,青黑色的战甲轰然裂开,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确认了战将的死亡后,宗泽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因潜伏太久而僵硬的手臂,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里是唐朝的边境,连日的血战映红了苍穹,除了远处乌鸦凄厉的叫声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越过战场,再往前走些就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当然,对于在这里呆了不少年头的将士来说,傻子才会以为荒漠中什么都没有。
说不定哪个土堆后面就会跳出一名刺客,直取你的头颅。
宗泽身上的战甲此时已经破烂,里面的青衫都露出了大片,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褴褛不堪,露出可怕的伤口。
三天三夜的不吃不喝,终于在刚才袭杀了敌人的强大战将,还是很值的。宗泽有些欣慰地想着。
手中的长刀已经陪伴他三年了,刀身足有三十寸长,刀柄上镶着黑色的晶石,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把刀是他从一个已经死透的敌将的身躯上生拔出来的。经过他细心的打磨和养护,如今仍闪动着银色的光泽,锋利如新。
收起长刀,哼着小曲儿,宗泽决定回返唐朝大营。
一路上满目疮痍,大地血流成河,成堆的尸体摊在战场上无人打理,仿佛在向宗泽述说着几天前的大战有多么惨烈。
宗泽的心情越来越凝重,很难想象唐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堪堪将敌人抵在关外。至少,满地的尸体就是血证。
关外的敌人,是宗泽来边界前无法想象的,他们形态各异,不同种族,但却诡异的联合在一起进攻荒漠关,甚至之中也有人族出没。
几个时辰后,宗泽终于看到了大营的旗帜,平复了一下心情,快步走变成了小跑,向营门冲去。
“你是……”守卫狐疑地打量着宗泽,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猛然怔住,眼睛瞪的老圆,一手指着宗泽。
“天哪,你小子!你居然活着回来了!”
“别咒我死好不,魏大哥。”宗泽大笑,这几天归心似箭,终于回到了这个像“家”一样的地方。
“哈哈哈,要是那几个兔崽子知道你活下来了,不知道得有多高兴。这几天他们叫嚷着要出营和敌人决一死战,为你报仇呢!”姓魏的守卫也爽朗一笑,宗泽是军营中最小的一辈,营中的人都很喜欢他,自己也不例外。
哪想到宗泽一周前执行外出巡逻的任务,就此与小队失去了踪迹!
消息传来,全营上下慷慨激昂,纷纷要求出营死战。但紧接着敌人就大举进攻营地,以留下近千具尸体的代价,他们从敌人身上硬生生拔下来了一层皮,敌人阵亡人数达五千人!
这些,守卫都没有对宗泽说,对他而言,宗泽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便是最好的结果。
不到一分钟,营地里还能动的人都跑来聚集在了门口。
“兄弟,你可回来了!”
一个彪形大汉大踏步冲了上来,还没反应过来,宗泽胸口便挨了一拳。
这一拳,不轻不重,正打在宗泽的心里。
大汉难以抑制的哈哈大笑:“我就说你命大不会死的!”
旁边有人嘟囔,前几天得知宗泽失踪的消息,大汉险些冲出军营要和敌人死拼,还是将军给拦下的。
大汉名叫周大锤,是营中最强力的战力之一,同时也是宗泽战场上的至交。
宗泽环视四周,发现军营中曾经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消失了,心中已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霾:这次的代价太大了,不知道出了关的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待大家的兴奋劲儿过去后,宗泽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这次的成果,至少能让众人开心下。
“我袭杀掉了一名战将。”
三秒,死一般的寂静。
营内霎时炸开了锅。
“什么,战将?你是怎么做到的?”
“天哪,什么等级的战将!”
“哈哈哈,我就说我的兄弟,怎么会让我失望!”
刚刚赶来的凌风将军排众而出,上前握住了宗泽的手,脸上带着激动的神色:“那个战将穿着什么袍子?”
宗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青色!”
他在口袋里四处翻找,没一会儿就掏出了还带着血的青色布条。
众人又是一阵沸腾,青色战将,若放在关内也有着不俗的实力!
“哈哈,好!”凌风将军显然很高兴,“给你计大功!你快去洗个澡,换套衣服,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整理完之后来吃饭!”
一切收拾完毕之后,宗泽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捧起爱刀,兴奋地挥舞了几下,仿佛还在品味那一击的感觉。
这把刀名叫苍战,是宗泽第一次使用这把刀战斗之后给它起的名字。多年以来,刀与他形影不离。
宗泽是来找一件东西的。但他左翻右翻,却一直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这时,帐篷外一名小将探出半边身子,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如管状的东西,说道:“你在找的是这个吗?”
这名小将稍比宗泽大一些,和宗泽是一个小队的。
宗泽还未看清楚他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只瞟了一眼形状,便大喜过望,点头应是:“对对对,就是它!”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小将面前,伸手接过小将递过来的东西,手轻轻的擦拭着,仿佛在看一个多年的老朋友。
这是一只箫。通体紫褐色,二十三寸长,六孔洞箫,看起来比苍战刀还要崭新一些,可见宗泽有多么宝贝它。
宗泽将箫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吹响了它。
一个个音符跳跃,仿佛吹动了宗泽身旁的风,尽管轻微,却覆盖了整片营地。
《苏武牧羊》。洛水皆知的名曲。
朦胧之间,恍若真有一人踏草而来,身前一群羊在悠闲的踱步。
这人尽管扬起的衣袖轻快,但是却不知为何,隐隐飘散着一缕忧愁。
营地安静了下来,就连最粗犷的战士都停下了练武,陶醉在这音乐声中。
之前在门口大锤没有说的一句是,没有了你,我们上哪听这么好听的音乐去?
箫声悠扬,抚平了战死的哀伤,愤怒的躁动,化作平静,如一潭清水,静立不动。
学习音律,大概是在十几年前了吧。宗泽忽然想到。
幼时他被人带出帝都,送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手中。
后来他才知道中年男子是洛水三大茶楼之一拾语茶楼的老板。
那之后,男子教了他两件事:一个是练剑,一个便是音律。
几年的修剑为他后来使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毕竟刀与剑虽形不同,但意大致是相同的。
也正是他学音律学满出师之后,老板送了他这只箫,名取自古曲,为“沧海”。
转眼都五年了,自那件事发生之后,自己主动要求来北方的前线,兼顾作战与修道。想不到老板竟答应了,还拜托了很多高手来保护自己。弹指一挥间,五年过去了。
十五岁的宗泽,一袭红衣,轻披黑袍。他站立在自己的帐篷中间,箫音如浑然天成,自箫管中悠扬地发出。
一曲终了,那牧羊的人的影子也渐渐散去。
“好曲,好箫,好人!”帐篷外传来了凌风将军的赞叹和士兵的鼓掌声。
宗泽掀开门帘,正迎上将军递上来的一卷纸。
“赤霄关内的消息传来了!”
不消十分钟,所有人便集中在了中心营帐,凌霄将军望向宗泽:“来,宗泽,你来念给大家听。”
这一沓纸叫做报纸,是百年以来才有的产物,大陆各地都散布着“报社”,时时刻刻传递着大陆上最新的消息。
为了让远在关外的军营也能知道大陆最新的消息,唐朝特意用木制的飞鸽传给各大营地。木制的飞鸽速度极快,数小时就能到唐朝的最前线。
宗泽刚一摊开报纸,几个刺目的金色的大字瞬间映入眼帘。
“圣人传承,即将出世!”
圣人!天哪!宗泽的思维直接短路。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如今上一代圣人已经坐化千年,战火却仍纷乱不休。
大陆以修道为主,修士不可计数,居于大陆各地。宗泽自己也算是一名修士,不过修士大多讲究个体战力,在这素以团队配合著称的战场上,个人实力如细沙落入大海,浪花都不会翻起。
但是宗泽还是在按着茶楼老板的要求,每天坚持打坐修行。
宗泽念出这几个字之后,军营里却没有什么反应。唯独凌风将军刹那间呆滞,然后声调陡然升高:“圣人?”
能让凌风将军都这么失态的东西,最起码能和高级战将比。众人心里如此想着,不过仍不懂圣人意味着什么。
宗泽清了清嗓,为众人耐心地解释:“在修行世界,圣人意味着‘神祗’一般,圣人就是在思想上极尽升华,影响整片大陆的人。”
“能和我手中的锤比吗?”周大锤有些忿忿不平,他可不管什么圣人之类,手中的锤便是王道。
宗泽一笑,接着说道:“几百年也不见得有一位圣人,而且圣人的思想能够广传大陆,甚至引来平民的信仰之力,那才是圣人真正强大的地方。”
讲到这里他顿住,扫了一眼众人表情,有人茫然、有人好奇。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和这些久战沙场的人说修道之事,实在是为难了他们。
凌风也注意到了众人的状态,摆了摆手:“读下一条吧。”
连读了几条之后,宗泽正在看背面的一行小字之后,却猛然怔住。
“有知情人士透露,传承现世的清雨城,附近出现了白衣散修的踪迹。”
白衣?散修?
是他,只有是他了。宗泽确信,复又惘然。
那个约定,他还没有忘记。
五年前,宗泽还只有十岁,每天白天帮助茶楼干些杂活,晚上练剑、练琴。
不过这样平静的生活,在那天晚上全都变了。
几位强大到恐怖的修士,自四周走来,缓缓地包围了茶楼。
茶楼中的人顿时做鸟兽散,只剩老板、宗泽和一些伙计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天空。
黑色,总让人绝望。
在几名伙计死亡,老板败下阵来之后,一切希望都被湮灭了。
但终究还是出现了一缕光亮。
白衣,银剑,横空出世。
白衣胜雪,狂风之下猎猎作响。
他,宗泽是认识的,之前是茶楼的常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很久没来了。他给宗泽留下的印象便是无时无刻的微笑,如暖阳一般。
现在的白衣,挥剑遥指四方,身影孤单而清冷,令宗泽心中生出一丝酸楚的感觉。
“战吧。”他平静地开口。
轰隆——
他仰天长啸,身形一动,直朝几人的包围圈而去,那几名修士岂甘示弱,同时出手。恰逢此时天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打斗之声很快被雷声掩盖。
一刻钟,白衣重新降落在地面上。
他的身上、脸上多了很多道伤口,身体也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只能拿剑支撑着。
但,终究是赢了。
宗泽哭着跑到他面前,想拿手里的药治愈他的伤口。
“没用的,这药治愈不了。”白衣恢复了往日那样的笑容,摸了摸宗泽的头,“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说完,他看了眼老板,两人对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白衣弯下身来,将手中的剑轻放在宗泽的面前。
“等到茶树下次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在那之前,要变得足够强!”
而后,他转身离开,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宗泽,宗泽,你怎么了?”
这一声把宗泽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正是凌风。
“没什么。”宗泽喃喃道,双眼前却模糊一片。
这则消息,第一次挑动了他的心。他想回去了,他想看上一眼白衣踪迹的传闻是否是真的,他想知道离“足够强”还有多远。
是时候踏上归途了,不过我会再回到这北方的前线的。
静待一树花开,等你叶落归来。
不过现在,等不到你叶落归来了。这次,换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