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黑压压的阴云贴在海面上,把整个世界都给裹得透不过气来。月亮和星辰似乎也被排挤出了天空,落入茫茫大海之中,不知所踪。
小鱼村的村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把赖以生存的船舶牢牢拴住,再把外面晒着的网子通通收好。
但他们都愁眉不展。
因为那位对小鱼村有大恩的、谪仙人一般的岑萧先生似乎快要死了!
那间属于岑萧和云岑父子的小木屋,此刻也紧闭着门窗,不让一丝狂风透进来。屋内,岑萧正躺在榻上,神情憔悴不堪。
距离那次激战已有三天。
而在这三天里,他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原本英俊出尘的面庞似乎在几天之内老去,悄悄地生出了一道道皱纹,鬓边也无声的染上了秋霜般的洁白。
“爹爹。”云岑坐在边上,担忧地看着父亲,眼睛里噙满泪水。
“长得真像啊!尤其是这对眸子。”岑萧含笑望着那一双精致的丹凤眼,眼神恰似清晨第一道阳光:“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要成熟一些,自己照顾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可不能哭。”
云岑狠狠地将眼泪擦干,倔强道:“我不哭,云岑是男子汉!将来还要《剑引》大成,做天下第一!我要变得强大,知道更多关于母亲的事情,然后杀向北地,把那些打伤你的魔族人全部杀死。”
“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情,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岑萧微微一笑,眼睛里满是温柔。
“那我明天开始,每天再多修炼一个时辰。”少年猛地一咬牙,凤眼中满是坚定,似乎下定了决心。
听到少年仍有些稚气却无比认真的话语,岑萧眼中满是欣慰地说道:“那些人伤我,无非是把今天的情形提前了一些。你想报仇,我不拦你。但你可不要被仇恨毁了善心,出去后,要懂得分辨是非。”
“嗯,我知道了。”云岑点了点头,却好像有些似懂非懂。
“很好!”岑萧点头,温柔的眸子含笑望着云岑:“爹爹嘱咐你几件事情,你千万记住。可以吗?”
云岑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一,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想必也你早就知道了。至于你的父亲是谁,玉佩是线索。第二,你的母亲叫云映雪,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第三,你肯定想早日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咳咳咳咳……”
岑萧捂着嘴剧烈咳嗽了一阵,才说道:“但是,这大荒远比你想的要危险,出门诸事都要小心一些。咳咳,你可以去一个叫‘藏剑山’的地方,那里会有人指引你。”
云岑自怀中摸出手绢,小心翼翼地将父亲嘴角擦干净,说道:“爹爹抚养我长大,岑儿不敢忘记,您就是我的爹爹!”
岑萧眼眶红了红,有些吃力地说道:“把手伸出来。”
云岑闻言伸出手,便见到父亲将一枚小小的东西放在自己手上。仔细一看,这竟是一柄缩小数十倍的长剑!
他微微一愣就认出了手中之物,惊讶问道:“这就是《剑引》中所说的,第二重以上才能练就的心剑吗?父亲你就是用此物将那些人击败的吧?”
拿出心剑之后,岑萧的脸色反而变得好了许多,带着一种病态的如同醉酒般的狂热和酡红。
他微微一笑,说道:“是的,你到达藏剑山之前,务必把它带在身上。到了那,记得把这柄‘蹈海’交给掌门。”
“嗯嗯,我记住了!”
窗外,大雨瓢泼。
第二天清晨,人们起床呼吸着雨后清新空气的时候,才发现村外的小树林子里多了一个坟。
坟前石碑上写着:先父岑萧之墓。
而村民们找遍全村之后,都没有看见那个平日里温和善良,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少年,也不知道他早已踏上另一段人生旅途。
云岑此时正行走在僻静的小路上,回头遥望了一眼其实早已看不见的村落,神情不舍,微微叹了口气。
“藏剑山,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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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荒,恐怕就连稚童都知道“沉河”。
沉河自然是一条河,它就像一道伤疤横亘在苍茫大地上,流淌着许多兴衰败亡的岁月和残酷古老的历史。蜿蜒曲折千里,起自极西之地高不可攀越的女神山脉,东至无浪无波却号称“大荒第一死地”的寂静海。
而这沉河最出名的,恐怕就是作为一道天堑将整个大荒一分为二。
沉河以南居住着无数生灵,无数的草木野兽、邪魔妖物在这里繁衍生息——每一片土地总会有它的主人,人族毫无疑问就是整个大荒南部的主人。
沉河以北几乎无人见过,只在发黄的故纸堆上留下一些晦涩不明的记载。但故老相传,统治着北岸广袤领域的是那令人恐惧多于痛恨的邪恶魔族。
但凡有河之处,则必然会有渡口,沉河也不例外。
在这条河中段,有一迂回龙转之处,河面狭窄,恐怕只有三四里宽,而岸边立着一块小碑,碑上刻着一个让人看了便头疼的名字——“神难渡”。
大雪纷飞,落在石碑上。
落雪白的有些刺眼,就连如墨的夜色也变成了被绣上了点点白花的黑幕,笼罩着正沉睡的天地和生灵。
夜很深,两名比夜色更深的黑衣人正站在神难渡口。
二人立在地上,却透着一股如山的沉稳,一个挺拔修长,一个高大雄壮,就像是远古的神魔正在对话,讨论着大荒苍生的宿命。
彼此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十分融洽,三丈的距离诠释着他们的互不信任。
就这般沉默许久,身材高大的的黑衣人率先开口:“这条河为何会叫沉河,梼杌兄你可还记得吗?”
“哈哈,我当然知晓!”被唤作“梼杌”的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在黑夜里泛着猩红色的眸子:“我还知道这条河为什么流的不是水,而是这像水银一样的银灰色东西。这事情连三岁孩童都知晓,穷奇兄为何不知?要我给你请一位先生吗?”
穷奇被冷嘲热讽,也不如何气恼,而是接着说道:“它之所以叫做沉河,是因为它会沉没一切东西,据传即便是一片鸿毛,落在沉河上也会眨眼间沉下不见。梼杌兄,你说,如果是你落下去会怎样呢?”
梼杌眼中红芒一闪:“穷奇兄何出此言?许多年前,咱们也曾一起掉下去过,那个滋味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却已经忘了么?”
“水下的东西你还记得吗?”穷奇诡异一笑。
“印象深刻!”梼杌咬了咬牙,似乎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神经:“咱们是一个阵营的,这件事不用你提醒。”
“好了,那我也不和你绕弯了。”穷奇啐了一口,眼神灼灼地死盯着对方说道:“你敢说赤珏不在你手上?这大荒中的名门正派,寻找此物多年却依旧没有踪影。除了你这儿,我实在想不出这东西会在哪。”
“真是遗憾,可赤珏真的不在我手上。”梼杌冷冷一笑,语气颇为无奈。
“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到头来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穷奇显然很不开心,眼中精芒一闪,提高了声音:“你不想着如何圆谎,却在这里和我假惺惺。你说赤珏在混沌手里,可我试探多次,却也没有结果。”
梼杌嗤笑一声,叹道:“你难道不知道么?那魔教头子比我会骗人。”
穷奇怒喝:“你们说的我全都不信!”
“你不信便算了,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梼杌背过身去,非常自信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忌惮对方会突然暴起出手。
穷奇双眼微微眯起,双拳紧紧握着,浑身紧绷得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扑向对手的猛虎。良久,似乎仔细计算了一番出手的胜算和得失,他才皱了皱眉,整个身体都在一刹那随之放松下来。
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的磅礴气势为之一缓。
梼杌嘿嘿一笑,指尖一道他人无法察觉的黑芒悄然收起,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穷奇兄,后会有期。”
穷奇见对方要走,也没有阻拦,只说了一声“后会有期”,就消失在了渡口上。
雪还在下着,落在沉河上,又迅速沉入河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