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退后,王旦未出紫宸殿,听得有人喊:“王相请留步!”。
见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王旦稍作一揖笑道:“原来是陈公公,敢问有何事?”
陈公公轻掸拂尘回礼,满脸堆笑,故作神秘凑近前来:“王相客气,皇上请您至文德殿。不瞒您说,这可是一桩天大的美事,要是事成,老奴还望厚颜向您讨杯酒喝喝。”
王旦虽然心中存疑,又不好向陈公公打听其中关节,于是面色上打着哈哈,便随着陈公公去往文德殿。
文德殿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离着上朝的紫宸殿也比较近。平日里皇上常在此与他讨论过不少国事,抑或闲话一些书法字画民间轶事之类,此处他并不陌生。
王旦进来时,皇上并未分神,专心正立于书案前泼墨挥毫,面色沉静。殿中紫铜香炉里淡烟袅袅,氤氲气息让人心头松快。
“王相,你过来”皇上将手中的狼毫搁置砚台,唤王相近前,“来,看看朕今天这幅字写的如何,可有进益?”
“微臣不敢。”王相躬身近身上前。皇上酷爱书法,但是没有什么天赋,加之没时间勤加练习,书法只是平平。
王旦端详后,心中了然,皇上的书法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水准”,仍面不改色作揖道:“皇上乃是当今大家,御笔亲书之字自然堪比二王,微臣自愧不如”。
皇上微笑,看了王旦一眼,摆摆手:“朕有何斤两自身还是有些分明,你也不必如此这般的诓朕,真当朕是那净捡着虚妄吹捧言辞听着的耳聋眼瞎之人?”。
“皇上,微臣自身资质平庸,不如书法大家的眼力,只是觉得皇上您的字写得肆意潇洒,点画势尽,力收之,只有胸中有丘壑才有如此境界,微臣只是观之后,直抒胸臆而已。”王旦嘴上说的诚恳,心中却是狂跳几下。
皇上扬扬眉,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这人哪,总能有自己的一番说辞,朕晓得你最是擅辩,自是辩不过你。今日请你来不是为了这风雅之事,倒还真是有一事与你商量。”
王旦心里嘀咕,不知是何隐秘之事,皇上只召见自己一个人,并未找其他同僚,似乎是不愿让外人知道。心中狐疑应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微臣必当尽力。”
“朕早些时候与淑妃闲谈之时听说王相有一幼子……”皇上端着茶盏浅啜。
王旦心头微微一震,哑声道:“启禀皇上,微臣确有一子,年仅十一,从小贪玩,性格顽劣,学识更是粗鄙,臣自知教导无方,每每为此也甚是扰心。”
皇上貌似是习惯了王相的官腔,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爱卿过谦,上次王夫人与淑妃小聚时说话的可比王相要实诚多了,听说小公子虽年幼却十分聪明伶俐,性格天真活泼,长相更是粉雕玉啄,讨人喜欢。朕倒是奇怪的紧,王相有如此讨喜的幼子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皇上所言不虚,自己不提,并不代表他人会不知,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心里一动,并未答话,反问:“不知皇上为何提起微臣幼子?还望皇上明示。”
皇上点了点头,拨弄着手上的扳指:“王相啊,朕向来视你如心腹,有何烦闷忧愁也愿与你讲讲,你我君臣多年,朕对你也是十分信任。今日,朕这心里忧烦,只想与你话话家常嘛,不必如此拘谨。”
王旦忙行揖礼,“皇上谬赞,微臣惶恐,与君分忧自是分内之事。”
皇上吩咐左右给王相看座,微微蹙眉,似乎心事重重:“自朕登基以来,不说四海升平,百姓也都算是安居乐业,国事亦平顺,唯有一事乃是朕心中遗憾,朕子嗣缘浅,几位皇子均幼年即夭折,现如今只有寿春郡王一位皇子。”说到此处,皇上脸上出现几分颓然之色,不惑之年,眼角已然有了皱纹。
皇上这心头之疾朝中谁人不知?王旦忙宽慰道:“皇上,您不必太过挂怀,您正值盛年,龙体康健,不愁日后子嗣荫福。何况寿春郡王身体强健,才思敏捷,德行俱佳,朝内风评极高,日后如若立为国储,定是我朝之福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人世祸福谁能料?虽纳顺平王幼子赵宏入宗室充盈皇嗣,但宏儿毕竟不是朕亲生,为着寿春郡王的朕是日日忧心呀。”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父母为着子女都是如此。”王相感念的说。
“几日前钦天监上奏,寿春郡王星位光芒暗淡,需有贵人相助,才可开解。那日朕听杨淑妃随口说起你有一幼子聪明伶俐,王相中年能得这独子,那令公子必定是有福之人。遂想请王公子入宫做寿春郡王的陪读玩伴,不知王相可否愿意?”
王相此时已了然,皇上如此这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九曲十八弯的绕了半天,是要让素素给寿春郡王当侍读,说白了也就是陪太子读书。自寿春郡王入宫学起,皇上便打着宫学适龄孩童不多,寿春郡王寂寞孤独的由头,四处打听各宗室朝臣家的适龄学童,如若学识品行皆好,便会被挑选入宫学伴读。一来,或许真的是为寿春郡王排遣孤寂,二来,大家心知肚明,皇上如此大费周章,还不是在帮寿春郡王拉拢各方势力,让寿春郡王登上大宝前广续人脉势力。
可以给未来国君当侍读的事情放别家,那可是天上掉元宝祖坟冒青烟的美差。王旦入朝为官自是知道这是多大的荣宠,时常也会艳羡别家儿郎有这样的机遇,但是自己儿子的事情自己比谁都明白,摇摇头,这样的“好事”还是不要往上凑。
王旦苦笑:“皇上,微臣这幼子今年才十一,也才上了几天家学,学识实在是太差,因为是独子,从小十分宠溺,性格难免焦躁任性。如若入了宫学,肯定会扰了寿春郡王,还望皇上三思,待微臣日后严加管教幼子,若有进益,到时定会入宫伴驾。”
“好啦,王相,今日朕如你所讲这么多不过是与你好生商量,你又何必如此断然回绝?朕自会给你半年时间教习令公子各项规矩,入了宫学太傅也会好好帮你教授他学识,你又何必有如此多的思量?还是丞相你有他想,不愿让幼子与寿春郡王伴读?”皇上拂袖,言语中已是有些怒气,意思是找你来不是与你商量,只是提前通知你,你觉得自己还有主动权?
事已至此,推脱不得,王旦也只得带着满腹的愁绪悻悻回家。谁知刚回家就看见儿子又在逗弄嘟嘟,满院疯玩不成器的样子,愤懑牢骚一下子爆发,所以有了刚才那一出训子闹剧。
听完夫君的话,王夫人大惊失色,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绞着丝帕:“这都怪我嘴快,那日入宫觐见,淑妃和我话家常,一时说漏了嘴,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与她讲那么多……”
三人相顾茫然,再不做声,心中所想却是同样的顾虑。
良久,老夫人面色肃然,生硬的说:“旦儿,这么多年,我们举家偏居京城一隅,不与外人过多来往,就是盼着素素能不受世事纷扰,平顺度过命劫。但是你入朝为官,自当以圣上旨意为上,此次圣意已决,咱们也没有什么由头去说服皇上,更不能以怪力乱神的说辞推脱。不如暂时让素素入宫,如果有何不妥,为娘自会亲自入宫再接他回来,毕竟为娘亦是姓赵,皇上好歹还得给我这老太婆一些颜面。”
见着母亲已有打算,王旦也知此事已成定局,一腔焦躁逐渐平静下来,哑声说:“孩儿自当听从母亲安排。”
王夫人心中自是万般不舍,婆婆已经作如此表态,也不好再讲什么,只得对老妇人行一福礼,退出。这天天在眼皮下的孩子突然要被送进宫,顿时慌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