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密斯今天的病人很多。他从应诊间回来后,看到安好伫立在他的办公室之前。他亲切地唤她:“安,好久不见。”然后友好地和她拥抱。他陪她在礼拜堂做完祷告,然后问她的近况。
“思密斯,我要结婚了。”她偏了一下头,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耶稣的神像。
“是和蔡吗?”他觉得有些古怪,低声询问。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她低下头,将包里的东西拿出递给他“麻烦你将这些还给蔡。蔡和我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我无法亲自告诉他的事情,只能委托你来转达。”
思密斯低头看,是一封信和一本书。那本书是著名的《哈姆雷特》,信件则是写给安好的。他凝望着她,她侧面的线条柔软而庄严,犹如圣母的轮廓。
“当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一个女子从来没有见过丈夫,就已婚了6年。这个其实在中国很普遍,我的父母,蔡的父母都是这样成婚的。你一定很同情我们。尤其是蔡,他那么骄傲和自负。但是他尚且都无力去违抗自己的命运,所以我只能随波逐流。这些年来,我们被父母和周围的人挤压着,很多事情力不从心,痛苦不言而喻。所以如今我们终于迈入了自己的轨道,我想这是最好的结果。”她又继续望着神像,仿佛是对耶稣的告诉。
“你为什么不等他回来亲自和他谈谈?”思密斯安静地问她。
“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他一定会努力平衡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他觉得在某些方面亏欠着我。但是我怕他终有一天会后悔。因为他有着高如天际的抱负,有着繁花似锦的前程,他的婚姻和生活不该如此坎坷。他应该寻个和他一般的女子,一个生活和精神上的伴侣。若是我结婚了,他才会没有遗憾地去寻找他的幸福吧。”她依然望着神像,仿佛那力量来源于上帝的旨意。
“你不相信爱情可以跨越一切吗?”思密斯也望着神像。
“我和他之间也许没有爱情吧。他对我的感情更多是责任和亲情。若在以前,我无知而无畏。可是他给我机会接触到了知识。我认知越多就愈发自卑,无论我如何去努力,我与他的差距还是犹如天和地的距离。我越是追赶,愈发觉得无法逾越那道鸿沟。我不能让他生活在这样的婚姻里,我能做的只有自私地离开他。因为他值得获取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瑰宝。”她似乎淡淡地笑了,抑或是一种释放。
“好吧,我明白了。”思密斯颔首看了看信件“你确定你不要看一下信的内容吗?”
“不需要了。”她站起身“我还要去看望顾先生和嬷嬷们。我不打扰你了。谢谢你能够聆听。”她回首对他笑了笑,那是她自信和美丽的笑容“告诉蔡,我不后悔过去的岁月。请他一定要保重。”她的身影渐渐离开了礼拜堂。一如既往地坚定。思密斯在胸口划了十字,心里默念:最智慧,最神圣的耶稣,请保佑这两只迷途的羔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祷告化逐渐化为哭泣。他俯首在前面的靠椅上,无声地让眼泪落下。
12月初,许仁和与秦安好登记结婚。她终于在结婚证上瞧见了那年她在从湖州到上海的火车上,敬业告诉她的原话。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像红笺,好将红叶只盟,载明鸳谱,此证。”曾经的期盼原来就是那么简单。
那年12月的报纸登了的一则巨幅的结婚启示。
“许仁和与秦安好,谨詹于民国十九年十二月六日举行结婚典礼敬治茗点恭请观礼,恕不另柬。特此敬告。诸亲友。”安好的父母,思密斯应邀到教堂观礼。那天的安好全身着白色的婚纱,在两个花童的陪伴下缓缓走入教堂,她的美丽与端庄令在场的男士咋舌。许仁和在圣坛那里自豪地接过她的手,他们两个在神甫的见证下结合为夫妇。之后,他颤抖着揭开她的面纱,并在她的右颊亲亲啄了一口。方才礼成。婚礼后,许仁和带着太太去了老家宁波。
一个月之后,安好和许仁和所乘轮船停泊在了纽约。安好从甲板上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自由女神。那位自由女神像以法国著名雕塑家巴托尔迪历时10年完成的作品。她第一次知道她象征着自由,挣脱****的约束。当她在微弱的冬日下仰望着这个庞然大物,第一次感觉到血液兴奋地流动。他们徜徉在曼哈顿,皇后区观赏风土和人情。他领着她参观了克莱斯类勒大厦,布鲁克林大桥,曼哈顿大桥,夜晚则带着她去欣赏白老汇的歌剧,看最新的好莱乌电影。他告诉她美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并带她游览自己就读的美国大学。
而在此时,蔡敬国已经结束了客座生涯。回到了上海,但是迎接他的却是铺天开地关于安好结婚的消息。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吴玄芝。他听说完,立刻要了份报纸。赫然登着她的结婚照片和一则结婚启示。他完全傻眼了。最后,在思密斯那里,终于得到了证实。
思密斯不忍心将信还给他,只是将安好的话转述并将《哈姆雷特》交入他的手里。“她说她希望你按照你自己的意志去生活。我参加了她的婚礼,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和痛苦。
他苦笑。“她没有问过我,怎么知道我的意志。”他的心思全乱了,这些时候他的用心,他的感情难道她不知道吗。她凭什么可以肯定她的决定对于他是好的。他觉得她看错了他,而他更加看错了她。
他恍恍惚惚地离开思密斯,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面晃着。他看着人群和车辆在他的面前来来回回,只有半年时间,上海没有丝毫一点点的变化,而安好却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他的心似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不停得往外汩汩地流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