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春天的大风大沙已经过去,酷暑的炎热还未到来,正是穿短装而不会汗流满面的美好季节。
顾明一个人在单位的单身宿舍,正在电脑前敲击键盘,他正在赶一篇工作报告。作为一名本科考古学,硕士天文学的毕业生,虽然已经在某大学考古所工作两年多,但顾明算不上知名学者,只是在专业期刊上发表过几篇有影响力的论文,去年参加过联合国组织的埃及国际联合考古项目。顾明对自己的定位很务实,就是知识分子,准备在这条路上按部就班地好好前进,倒是他的导师对他没来由地青睐有加,总是比其他学生高看一眼。
但此时顾明的心情是失落和郁闷的,正在使用玩命工作忘记伤痛的疗法。在两个多月以前,失恋的打击来的又快又猛,分手的原因,用相恋7年女友的话说,就是:在帝都,无房无车无存款,女人没有安全感。分手前,顾明不是没有感觉,在有些感觉但是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失恋就突然到来了。就像汽车挂档还没有挂上,正在七上八下最难受的时候到来了。人对有准备的事情的发生,不会产生太大的失落;对没有准备的事情的发生,会产生巨大的惊讶和愤怒;而对于有些准备但没有完全准备好或者说不想面对的时候,事情的发生,只会使人产生疲惫的无力感,然后就是对周围人和事物深深的消沉。
顾明如大多数人一样,如期进入第一阶段的消沉期。原来觉得可敬可爱的同事和领导,现在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以前觉得积极进取的工作,现在是那么的索然无味,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整个人的感觉就是百无聊赖。现在的顾明正处于第二阶段的初期,拼命用工作把时间填满,期望用时间和空间来缝补碎了一地的心。
世上的绝大多数事情都讲究一个缘分。好像有什么预兆似的,顾明停止打字,从电脑屏幕上转过头看着一旁的手机,而铃声就这样心有灵犀地响了。
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顾明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很洪亮地普通话,略带一些西北口音,
“请问,是顾明吗?”
“我是,您是哪位?”
“我姓朱,有点冒昧了,我以前是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和你的导师有过一段同事经历。我有话直说,我这里有一个紧急的研究项目,是有关古代天文和历史的,你肯定非常感兴趣。”不等顾明反应,电话那头就说了一连串的话。
“能不能讲一下项目的大概情况,我好心里有个谱?”
“你肯定对这个项目有非常的兴趣,这次是你的导师推荐的你。事情很紧急,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看看时间,你能在上午10点半到海淀区博物馆门前吗,有车接。”电话那头的人好像经常安排工作,没有任何的废话。
“可是,我手头有报告要赶出来。”
“你如果同意过来,我现在就和你的张所长打电话,报告缓一缓肯定没有问题。”
顾明沉默了一下,“好吧,我现在就动身。”想到他是导师的老同事,说话的底气十足,顾明决定走一趟,反正自己一个大男人没有什么好骗去的。
“请务必准时到来,时间紧迫。”说完,他匆匆地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顾明才发觉他全名叫什么都没有说,这让顾明有点恼火。懊恼归懊恼,他提出的项目倒是引起了很大的兴趣。
谁让顾明喜欢猫呢。
赶紧忙乱地洗漱完毕,出门前顾明看了看养了两年多的花狸猫,名叫哈咪,它正蜷缩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猫粮装满了,水也满了,你好好看家,别淘气啊。”拉上房门时,顾明注意到哈咪的眼神,深深地看着,眼睛睁的比平时略大,还是蜷伏的姿势,尾巴弯曲在身体左侧,尾尖不易察觉地细细摆动,头好像抬的更高了一些,有种马上就要启动的感觉。
经过不长时间的地铁,顾明站在博物馆门口,时间是10点15分,不早不晚,刚好。海淀区博物馆不大,但位置很好,处于京西北黄金地带,车流量很大,这使他稍稍安心不少。由于是周四上班时间,门前没站什么人,有的只是匆匆路过的行人。6月的天气,有些热度,但微风徐来所以并不感到烦热。顾明站在广阔的大门前有点突兀,就走到靠近马路的树荫下,带上墨镜,点上一支烟,一边抽,一边不动声色地查看来往的车流。
过了近10分钟,在第二支烟刚抽了两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A6轿车顺滑地停在靠近路边。副驾驶位置的电动车窗无声地滑下,一张冷静但不乏热忱的年轻人探头看向顾明,略带急促地问道“你是顾明吗?”
“我是。”
“上车吧,朱主任让我来接你。”
“主任是谁?”
“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由于路边不能停车,小伙子不免有些催促。
事已至此,他看来挺面善的,顾明心里感叹一声,那就上车吧。
坐上车,系上安全带,顾明才仔细地观察这个司机。25岁偏小一些,不太标准的国字脸显得有些瘦。带着墨绿涂层的蛤蟆镜,正一丝不苟地脸向前方开车。估计是意识到了顾明的目光,年轻人微微转了转头,“叫我小郭吧,你不用自我介绍,我知道你的一些情况,不多。去的地方,现在不能告诉你,就是告诉你你也找不到。你先休息一下,静静心,我们还得一个小时路程呢。”
好吧,上来就把所有路子都堵死了,什么也不用问了。顾明无奈地看看车内,看看车外,把身体靠在座椅上,坐的舒展一些。只见车子一路向西北而去,出了市区,路边已经见到了城乡结合部的小饭铺和杂货店,顾明有点担心地看看小郭,他仍一门心思地专心开车。看来,还有些距离才能到呢。熟悉北京的人都知道,这片区域遍布机关大院和神秘的机构,一路走来,街上的建筑都是这种大院布局式的结构,高墙铁丝网监控探头。好神秘的感觉。
顾明看得有些乏累,正闭目养神。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天啊,连车牌号码是多少都没看。
奥迪终于在一个大院门口停住了。顾明转头看向小郭,“我如果估计的不错,我们是在昌平地界了吧”,“差不多吧,”小郭还是面无表情的答道。“然后呢?”小郭不答,右手伸向右前方向。顺着他的手,顾明看到大门门楣右边的雨棚下,有一个摄像头正注视着车子。片刻功夫,门口的自动门“个呀个呀”地拉开了,小郭一踩油门,车子猛地往前一蹿,开进了大院。
“没有门牌号,也没有单位牌子,是不是也是到了就知道了!”顾明又一次转向小郭,略带调侃地问道。
“你说对了。”小郭终于面露微笑。
大门内有一个很大的水泥砌造的屏风,除了边缘一圈有笔直的水泥装饰线条外,中间是空的。绕过屏风,是一条笔直宽敞的水泥路,路两边整齐地种着两排近一米粗细的法国梧桐,树荫很大,阳光透过树顶的缝隙星星点点地照在挡风玻璃上,若不是当时心情的忐忑,顾明觉得还是挺有诗意的。开了近100米,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层高的大楼,平面布局类似故宫的午门,两边的翼楼大大咧咧地向前伸展着,还好主楼横向宽阔,显得很协调,有一种庄重的美。主楼楼顶正中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3层小塔楼,塔楼顶上竖着一个高高的旗杆,这忽然让顾明想起了老画报上典型苏联风格的宏伟建筑。主楼门前是一个不大的喷水池,外表镶着90年代常见的白色瓷片,里面干涸一片,估计早就不喷水了。
当顾明理所应当认为要到主楼时,奥迪猛地右转进入一条支路,然后快速通过右侧的翼楼,一直向东开了200米左右,一栋砖混结构的小别墅透过粗大的树木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路的左侧。
到了门前,小郭停住车,第二次微笑,“到了”,顾明长舒一口气,“终于。”
说是小别墅还不如说是一栋独立的小办公楼,类似于寂静校园偏居一偶的小教学楼。小楼共3层,算上正门共计7个开间宽度,进入楼内,是常见旧式的门廊,左右各有一个走廊与门廊相通。走廊两边是门对门排列整齐的办公室,此时安静异常。顾明想起了中学时,午休时间老师们的办公楼,记得那时被罚站,在静怡的走廊里伴着夏日知了的叫声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中午。
小郭领顾明上了二楼,走到东侧靠南的最后一间。房门是老式的红漆木门,由于岁月的痕迹已经变成暗红色。小郭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屋内传出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人到了”,小郭打开门微向屋内微微欠身。顾明看到背向东墙放着一个新式的俗气的硕大的棕红色老板桌,桌后是一个黑色的老板椅,一个55岁上下不觉老态的老人戴着眼镜正在看着面前的材料。他身后是一幅国画,画的是常见到的腊月红梅图案。他抬起头,右手把眼镜往下推了推,锐利的目光脱离镜片的束缚射向顾明。有几秒钟时间,三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
“是顾明吧,快进来,请坐。小郭辛苦了”,老人示意顾明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小郭手扶着房门,“任务完成,我先出去了。”老人点头同意。顾明坐在三人沙发的左边,老人转回身在办公桌上端起茶杯和香烟,放在茶几上后,就一屁股坐在靠南墙窗户下的单人沙发上。顾明见状,连忙起身向右挪动坐在靠近他的一侧。
老人微微笑了笑,“我叫你小顾吧,你一定有很多问题问我,别急,我们下面的谈话,相信会解决你的许多疑问的。”老人并不急于谈话,而是拿起烟盒示意,顾明不客气地抽出一支,拿起火机先给老人再给自己点着。老人深吸一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幽幽地看着顾明。
“我叫朱跃进,大家都叫我主任,西安人,原是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当到副主任就内退了。但是这颗心一直不闲着,帮所里和其他机构忙一些事情,这不有个事情正好来了。”顾明一边听,一边观察着。这是一个红脸膛的老者,大约50岁上下,腰板很直,身体略胖但没有常见的肚子,应该在军队里干过,有种内在的力量感。标准的国字脸,胡须刮得很干净,眼睛挺大,有些血丝,看来最近有些熬夜了。白色的短袖衬衣,藏蓝色裤子,黑皮鞋,穿着倒是挺符合这种年龄的做派。
主任又吸了一口烟,“我和你的导师在原来的工作单位做了十年同事,你的情况,我了解的很清楚,学习还行,工作有些成绩,只是最近的表现有点辜负领导的期望。”顾明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看到气氛有些拘谨,主任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示意一下开始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主任没有避开就和对方说了起来,短短几句对话,顾明发觉电话那头原来是自己的导师,主任观察到顾明的表情,把手机递过来示意接听。听筒里是导师熟悉的声音,老人家没有过多废话,只是交代顾明要听从主任安排,大胆地去工作云云。
将手机还给主任,他身体后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深吸一口烟,“实话实说,这个任务的第一人选是你的导师,”
“导师他上个月关节炎复发的很严重”,顾明有些紧张。
“对的,所以他推荐了你吗。”主任没有不悦,沉吟了一下后,随即身子前倾把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中掐灭,正色道“小顾啊,下面说正事,现在我讲的话,在今后的一段时期内是绝对的秘密,你现在可以选择不听我讲直接走人,不会怪你,但如果听我讲了,你就必须接受任务,并且在一定时间内决不可对外人道,或者是你不接受任务,但必须在规定的地点待上一段时间不能与外人接触。现在你要做出选择。”
主任说完,递给来一支烟,“给你一支烟的考虑时间。”说完望着对面墙壁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顾明点上烟,心中说实话有些兴奋和担心。兴奋的是,这个任务的首选人物是导师那种国家级专家,说明很重要;担心的是,自己的能力是不是胜任,还有就是这个任务看起来保密级别很高,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顾明赶紧坐直身子,正式问道“任务有危险吗?能不能给点任务简报什么的?”
“哈哈,你倒是挺爱惜自己,不过这也对,不爱惜自己的人也不会爱惜他人。危险不大,有些蚊虫鼠蚁的麻烦,对你这个小伙子来说不叫事儿。简报在你没有答应之前不会告诉你。”主任的话锋很锐利。
深吸一口烟,顾明的大脑活动地更加激烈。如果不去,今晚和哈咪可以过一个舒服的周末,也不会有今后的麻烦事。但不去的话,今后想起来,自己会不会后悔呢?顾明现在承认,抉择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顾明忽然想到小时候爱看的“丁丁历险记”,如果丁丁面临同样的处境,他会怎么选择?
去,肯定去,一定去,丁丁会勇敢地做出决定的!
掐灭香烟,顾明正色对主任道“我接受这个任务。”
主任没有马上回答,悠悠地沉默片刻,“很好,你如果立刻答应接受任务,我倒是真的要犯嘀咕了。欢迎你加入任务。”
顾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老电影中大家宣誓的画面,有些结巴地问道“我保证不泄露秘密!要…要宣誓吗?”
“不用,回头会和你签保密协议的。”
好吧,看来现在都讲法制了。此时的顾明感觉到一身轻松,就像书上说的,选择是最煎熬的。顾明现在是情场失意,难不成事业上就会有很大的进步。他自己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