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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玉莲花印

墨家一行人在官道疾行了半月有余,中途在墨青染的暗中推波之下改走了水路以加快行程。

墨家包下的小客船行了半月,这天行至明州码头,本不欲停靠,但墨青染必须到城中走一遭,便对余氏道:“娘,阿染这几天老做噩梦,梦里到处都是洪水,阿染很害怕。”

余氏吓坏了:“这可怎么好,难怪这几天看你精神不济。”

墨青染本觉好笑,余氏乃是关心则乱,任谁舟车劳顿了这些天精神都不会好,但见余氏满脸担忧,心中又愧疚不已,低下头闷闷道:“娘不要担心,上次在南华寺,元一方丈不是说我与佛有缘,我想,要是有寺庙去拜拜就好了。”

余氏觉得女儿这个主意不错,便与墨随风商量带阿染进城上香事宜。

墨随风想了下,对余氏道:“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在明州歇上几天,这些天路赶得急,估计孩子们都受不住了。”

余氏听了哪有不依的道理。

墨随风与船老大商量好三天后再启程,额外给了他一吊钱算是这三天的补偿。船老大乐呵呵地接过,约定三日后辰时在码头准时见。

下了船,墨随风让福泰提前进明州城打点,他们则先在码头的茶棚稍事休息,用了些茶水点心,福泰便回来了,禀告说定了五福客栈。

众人坐上福泰从城中雇来的马车进了城,排队过城门的时候,墨青染掀起车帘,望着巍巍城墙上铁划银钩的“明州城”三个石刻大字,心中五味杂陈,涌起一股物是人非的苍凉感觉。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年无情草自春。倒了莫家的明州城依然繁华,商旅如织,熙熙攘攘,市集喧闹,物货丰衍。

墨家六人在五福客栈住下,洗去一身疲乏,又叫了两桌菜,一桌主家用,一桌犒劳旅途劳顿的一干仆众。

主桌这边用完餐,墨随风就准备让福泰去打听下明州城里哪座寺庙的香火旺。

哪知,小儿子墨青书听了,开口便道:“群峰抱一寺,一寺镇群峰。明州天童寺为佛教禅宗五大名刹之一,素有‘东南佛国’之美誉。”

墨青染见状偷笑,家中有个活典籍就是好。

墨随风听了小儿子的话,对余氏道:“夫人明天带阿染就去天童寺好了,让顾嬷嬷跟去,为夫就不去了,打算在这明州城逛逛,再淘些好东西,带回去孝敬泰山大人。”

余氏假装醋道:“韶州买的那些还不够你送的,又要在明州买,夫君果然比我这个亲生女儿有孝心,难怪爹从小就对你比对我还好。”

顾嬷嬷听了抿嘴直笑,跟着打趣道:“夫人打小就这样,爱和老爷争老太爷的宠。以前在余家,老爷可没少被夫人欺负。”

墨随风和余氏闻言都不由红了脸。

余氏嗔怪道:“嬷嬷真是的,孩子们都在呢。”

顾嬷嬷笑得更欢了:“好,老奴不说了。”

墨青染听了心中奇道,这是什么意思,爹是在余家长大的,难道爹是个孤儿。旋即又按下心中疑惑,算了,这些事等回到墨家再仔细弄清楚不迟,眼下还是去天童寺把东西取出来要紧。

这边,余氏正同墨随风商议:“夫君,三个儿子是留下还是一起去寺里?”

墨随风遂看向墨家三宝:“你们想去天童寺还是在城里逛逛?”

墨青云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他爹逛街。

墨青朗想了一下说:“我跟娘去天童寺吧,我身为男子有些事比娘她们好出面。”

墨随风赞许地看了大儿子一眼。

墨青书则说:“爹,我想去明州的书铺看看,能让福叔带我去吗?”

墨随风道:“书儿也与为父一起好了,逛完街再去买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埋首书籍之余也要开阔眼界。”

墨青书崇拜地望着父亲,点头应好。

墨青染很赞同自家老爹的做法,三哥总是闷头读书,实在应该拉他出去走走,不是说读书不好,而是不能读死书。

第二天,一家人兵分两路,各自出发。

余氏带着墨青染与墨青朗到了天童寺,接待他们的知客僧很热情:“几位施主听口音是外乡人吧,既然远道而来,不妨尝尝鄙寺的斋菜,乃明州一绝。”又看着墨青朗道,“这位小施主要是感兴趣还可以去鄙寺碑林看看,有历代名家的题字。”

墨青朗听后眼睛一亮。

墨青染想这个知客僧嘴皮子真利索又极有眼色,可惜是个出家人,不然,倒可以想法子网罗一下,收归己用。

到大雄宝殿拜完佛,上了三炷香后,墨青朗对余氏说他想去碑林那走走,余氏便让顾嬷嬷跟他一起。

墨青染也想找个机会脱身,便道:“娘,阿染想去更衣。”

余氏要带她去,墨青染又道:“我们都走了,大哥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娘在大殿这边等着就好,让喜鹊跟我去。”

余氏心想也对,便请一位小沙弥过来为她俩引路,自己则在大殿附近转了转。

从净房出来,墨青染在心中盘算了下路线,对喜鹊道:“我们走走再回去吧。”

主子发话,喜鹊哪敢不应,而且她明显感觉自家姑娘好了以后,不仅人变聪明了还极有主见,是以墨青染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

墨青染假装欣赏寺中的景致,实际上却是带着喜鹊七拐八绕地往寄放牌位的地方走去。

喜鹊见遇到的人越来越少,正想提醒姑娘赶紧回去,就见墨青染在一个小院前停了下来。

墨青染回头冲她一笑:“你在这帮我望风,我偷偷进去看一下就出来。”

喜鹊刚想劝姑娘赶紧回去别让夫人等急了,话还没出口,就见自家姑娘“嗖”地一下没影了。

喜鹊没法,只好忐忑不安地在院门口把风,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有人来。

墨青染进到院中寄放牌位的灵室,先四处查探下,确定没人后,便在祖父的牌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香案台,踮起脚尖费了些力气才将祖父的牌位拿下来。

她快速打开牌位底座的暗格,掏出一块只有她半个巴掌大的白玉莲花。这朵玉莲花的奇特之处在于莲蕊处乃红玉雕成,但并非另镶的玉,而是与白玉部分浑然一体。原是这块玉石刚被采出时,那白玉中就自带一点红,祖父得到这块奇玉后就命玉匠顺着天然纹理将它雕成一朵红蕊白莲。后来,祖父又亲自动手将此玉莲花的底座刻成印章,作为执掌京城四家商铺的信物,并与掌柜们定下认玉不认人的规矩,凡持白玉莲花印者为大东家。

知道这白玉莲花印的人除了祖父就只有她和爹,连娘都知情不多。当时,她还想开个铺子而已,祖父怎么弄得这般麻烦,还立下如此奇怪的规矩,后来莫家倾覆,家产全被抄没,只有京城这四家铺子由于是暗产,祖父当初处理的时候又几次倒手,在官衙立契时用的也是个化名,这才没被人查出来,得以幸存。

祖父一生谨慎,走一步,算三步,临终前特意叮嘱父亲为他特制一个牌位供在天童寺,并将白玉莲花印暗藏在牌位里。

墨青染摩挲着白玉莲花印,不得不佩服祖父的远见,像是什么都被他算到了一样。奈何,多智者夭寿,她十六岁时,祖父骤然病逝,因为太突然了,许多事情来不及安排,导致一年后莫家蒙难时,她那习惯了凡事祖父拿主意的爹爹手忙脚乱,而她虽得祖父精心栽培,但区区商贾怎与天家斗。

忆及此,墨青染不由想起她为了爹爹被下狱的事情去知州府打点,在知州府后花园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背影,一袭黑衣,头戴纱笠,行为鬼祟。虽然没有看到真容,但那人的声音她忘不了,十分古怪,不男不女,虽极力压低嗓音,仍显尖锐。

那人出现的第二天,父亲就死在了狱中,官府给的说法是畏罪自杀,但她知道父亲不可能自杀,因为她去探视父亲的时候,父亲还乐观地说,知州求的是财,给了就好了。父亲去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没等到发配的文书下来就过世了。

她在发配途中终于琢磨出知州府瞧见的那人应是宫中内侍,长期尖着嗓子说话,声音才会如此怪异。想通了这层,加上那人来明州的时间那么敏感,说与莫家的事情无关,她可不信。莫家的事肯定不是表面定的贪墨公款那么简单,更不用说,定罪的那笔银子莫家根本不看在眼里,可人证物证俱全,只得伏法。

现在想想这分明就是个圈套,从父亲被明州商会举荐为州府采买就开始布局了,墨青染将白玉莲花攥得死紧,花瓣尖刺进了掌心,她却一点不感到痛,这一次,敌在明,我在暗,不论幕后黑手是谁,我都要将你揪出来。

她将祖父的牌位复原,重新摆好,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出去。

喜鹊见墨青染出来了,长舒一口气,就这一会的功夫她紧张地流了一身汗。

墨青染与余氏汇合后,又等了一会,墨青朗方回来,一行几人又去品尝了寺内斋菜。斋菜是以三菇六耳、瓜果蔬菜以及豆制品为主烹饪而成的素食,俗称“寺院菜”。

一碗“罗汉菜”精选菌菇、豆类、时蔬等十八样原材烧、煮、煨、炖而成,爽滑软烂,清淡多香,实乃素菜中之上品。

一道“八宝袋”是将豆腐皮制成布袋状,放入素肉丝、素火腿、干笋丝等,再用芹菜丝绑住,上锅蒸熟。

一碟“如意卷”外皮选用白菜嫩叶,内卷香菇、蘑菇、银耳、木耳、石耳、面筋等制成的馅料,入滚水焯熟,淋上料汁,滋味鲜美。

一盘“鸿运来”是将豆干卤煮之后用火炙干,细细刻上纹路,制成鸡翅状,几可乱真。

……

不过,余氏等人习惯了北方的口味,觉得这些斋菜有些寡淡了,只有墨青染吃得欢实,比平日还多用了小半碗饭。

直到天色渐暗,墨家众人才陆续回到客栈。

去逛街的墨随风一行人也带回许多小吃,豆酥糖,龙凤金团、水晶油包……

墨青云将吃食在桌上摊开,招呼众人之余,自己也不客气地抓了块豆酥糖吃起来,边吃边吞了吞口水道:“大哥,小妹,你们不知道,爹今天带我们去吃了冰糖甲鱼、锅烧河鳗、爆炒鳝丝……那甲鱼用冰糖和酱料煨得色泽黄亮,口感绵糯,好吃极了;鳗鱼鲜美肥腴,咸香俱全,还有那鳝丝,居然切得比头发丝还细,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那是什么。”

“鲈鱼美可求,甲鱼味更绝。可惜店里不让打包,不然就能带给你们尝尝了。”墨青书附和着二哥,一脸惋惜道。

墨青朗被弟弟们说得馋虫都出来了,虽不爱吃甜食也不由拿起一块龙凤金团咬了一口,将就着解解馋再说。

一旁的墨青染则两手支着小脑袋,浅浅笑着听兄长们在那话不停,心中想着,还有明州汤圆应该尝尝,你们怕是不知道。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三日后,墨青染站在船尾,默默注视着渐渐模糊的明州城,直到再瞧不见。

大悲无泪,再见了,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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