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柴房里,慕亦城躺在茅草堆上,他已经被关了十几天了,也没人来看他,也不知第几天的时候听见了纳兰香的声音,却没有见到人,因为老管家怕夫人沐欣羽怪罪下来多关慕亦城几天,便苦口婆心的劝回去了。可是今天却不见人来管他,本来也没人管他,可是他咕咕叫的肚子提醒他,今天被无视的有些不正常,因为今天唯一的一个干饼子也没有人来送,虽然每天夜里冷烟都会顺路送他些吃的,但是,人白天也是会饿的。
慕亦城百无聊赖的看着柴房外的院子,看到慕亦念低着头慢慢的向这边走过来,情绪不是很高,和平常不同的是,今天的妹妹没有蹦蹦跳跳的过来,而是一副没有活力甚至没有生气的样子。
当慕亦念走近的时候慕亦城却吓了一跳,妹妹原本宛若玉琢的脸上尽是悲伤,一双大眼睛红的可怜,眼圈周围更是因为擦眼泪而成了黑圈。慕亦城心下一紧,以为妹妹知道了宇文贪狼的事,妹妹自小便亲近宇文贪狼,宇文贪狼更是宠溺妹妹,比之父王也毫不逊色。看着妹妹一脸难过,慕亦城做好了被妹妹埋怨的准备,可是慕亦念迟迟没有发作,只是抱着双臂蜷在柴房的窗户下不断的抽泣。慕亦城看着打小就活波开朗的妹妹这般模样,心里更是如刀绞一般,慕亦城不忍妹妹伤心哭泣了,柔声对窗下的妹妹说道
“念儿,宇文叔叔的事都怪哥哥不好,你想骂就骂吧,是哥哥思虑不周害宇文叔叔被关进天牢。是哥哥。”
慕亦城话还没有说完却发现慕亦念抽泣的的更厉害了,不过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哭,小小的身体缩在一起,慕亦城站在窗口只能看见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了。慕亦城心疼妹妹,不忍妹妹独自悲伤,便将拆房的窗户卸下,将身材探出去,用力够着妹妹的小脑袋,想要摸一下,可是不知道是慕亦念身子缩的太厉害,还是他的胳膊不够长,慕亦城总是够不到。
慕亦城轻笑一声,说道“念儿乖,站起来,哥哥拉你进来。地上凉,会生病的。”
慕亦念闻言抬起头,小小的脸上满是泪水和难过,即便如此,慕亦念还是很听话的站了起来,将手抬了起来。慕亦城紧紧握住慕亦念纤细的胳膊,小心的将她从窗户口拉了进来。
慕亦城将慕亦念拉进来以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将慕亦念藏在自己怀里,慕亦念好像找到了依靠,“哇”的哭了出来,小脸浸在哥哥的怀里,好像世界就这一处可以给她安全。
慕亦城任由妹妹在自己怀里肆意大哭,抚着妹妹的头发,轻轻的拍着妹妹的背,想用这种方法让妹妹感觉到一丝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慢慢的暗了下来,慕亦念乖巧的趴在慕亦城怀里,慕亦城靠着草垛将妹妹藏在自己身体里。妹妹从中午时分过来,也许是午间没吃东西,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太难过,也许是三者都有,哭了好一会便腻在慕亦城怀里睡着了,梦里没有悲伤和难过,小小的脸蛋甚至浮出了一丝笑容。
慕亦城宠溺的看着妹妹,将身上的袍子紧了紧,生怕梦里的妹妹被现实的冷风拉回来。过了一会儿,慕亦念像是睡醒了,抓着哥哥的脏兮兮的衣袍慢慢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木讷的看着哥哥,像是在分别梦境和现实。慕亦城看着妹妹像以前一样萌萌的样子,伸出手在慕亦念脑袋上摸了一下,微笑着问道
“念儿醒啦?方才睡的可好?”
这一问像是让慕亦念认清了梦境和现实,眼神的中的木讷又换成了哀伤,秋水一般的眸子,让慕亦城心疼的说不出话。慕亦念的泪水又决堤而出,而慕亦城的胸口,又成了这份悲伤的归宿。
“哥哥。父王。不在了。”慕亦念在慕亦城怀里喃喃的念出这句话像是掏干了慕亦念所有的力气,说完再也发不出一个囫囵的音了,所有语言都被哽咽吞噬,只有泪水证明着悲伤的心。
“你说什么?父王?怎么会。”慕亦城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脑子里晕晕乎乎,唯一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木头的感觉是脑子里一直回响的慕亦念那句断续却清楚无误的话。父王不在了。慕亦城没法思考,他以为是宇文贪狼的事让妹妹如此难过,却不想是妹妹最腻的父王,而他又无意间告诉了妹妹宇文贪狼被打入天牢,这样的打击是年仅十岁的妹妹可以承受的吗?慕亦念的生活圈子很小,虽然活泼但是与她亲近的人并不多,因为她喜欢粘着父王,而父王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最近几年更是在苍山竹海静养,妹妹的生活无非就是数得出的几人构成的,一下子去了一人,即将去一人,慕亦念怎么熬得住。想到这里,慕亦城将妹妹紧紧的搂在怀里,生怕松一点就会让妹妹再次受到伤害一般。
慢慢的,天色由刚才的暗下来变成了寂静。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月光那么亮,若是在旁日,慕亦城一定会好好欣赏这番景色,可是在今日的慕亦城眼里,星星再多也是哀思,月光再亮也是凄凉。
夜幕中,每晚那个顺路来送他酱牛肉的人准时从夜色里走了出来,手里和往日一样提着两个东西,一个油纸包,一个酒坛子。
冷烟依旧一袭黑衣,仍然那副天塌地陷与我何干的表情。看到慕亦城怀里抽泣的慕亦念,冷烟眼中闪过的一丝惊异,却马上恢复了平静。
“亦念在这里,看来你都知道了。”冷烟语气依旧。
“算是知道了。”慕亦城想笑一声,却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你有什么打算?”冷烟平静的问道。
慕亦城摇摇头,凄然道“不知道,现在心里好乱,想不清楚。”
“那就别想了,先吃东西吧,今天许你喝酒,上好的杏花村。”冷烟笑意绵绵,摇了摇手中的酒瓶子。
“烟姐姐你怎么还笑的出,父王不在了你不难过吗?”慕亦念止住哭声,声音含着极度的愤怒和质问。
冷烟咯咯的笑了一声,往日里,冷烟是很少笑的人,不要说笑,连说话都几乎少得可怜,听着冷烟的笑声,慕亦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烟姐姐受刺激过度,已然疯了。
“我难过不难过事情不都已经这样了,再说了,王爷征战四方十几年,老实说我不怎么相信王爷死了,宇文叔叔也说没见到尸身就不能说王爷不在了,有时候即便见到尸身,王爷也不见得就是死了。但是世事难料,王爷真死了我也没办法。你们总不能饿死把?以夫人的性情,听到王爷出事定然不可能想得起你们,先过来吃饱了,不吃饱先饿死了,谁去给王爷报仇?看什么看,你们兄妹俩也真是。”冷烟一边催促二人,一边将手中的酒肉在地上摆开,拿出两个白瓷酒杯,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
慕亦城看着冷烟,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也笑起来
“你说的不错,父王一生戎马即便是真的去了也不愿我这般模样,借你好酒,我们喝个痛快。”
慕亦念年岁尚小不知二人是怎么了,心道二人一定是刺激太大了,行为举止都怪了起来,难道父王去了不该悲伤反倒应该把酒言欢?慕亦念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两人,两人却不以为意,继续把盏对月,惬意非常。
兴都皇城,养心殿。
以宰相岑安为首,一众儒家在朝核心大臣皆跪倒在地。而慕楚云龙颜之上却是横眉冷目盯着底下跪了一片的重臣,这帮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大臣今日竟如吃了铁一般与他在这养心殿毫不退缩的对峙了小半天。
岑安跪在殿中,言语激昂道“天佑陛下,大将军王已薨,此天赐良机于陛下,臣等以为应严锁消息,暂不发丧,已安众军之心。虽消息已漏,但无消息证实,此时正为陛下所用,昔日大将军王之臣属必然皆已知晓,值此群将无首之际,由我等出面分化收买大将军王昔日之党羽,其必然作鸟兽散,世子年幼又无甚功勋,必不能重聚大将军王之麾下。陛下再下旨高爵赏赐,世人皆言陛下之德,此时陛下再趁势推行我儒家大道,失了大将军王,睿王钱王之流何敢与陛下争锋。到时陛下行圣人之学教化黎民,何愁八方不朝,四海不贺!陛下之英明必永载汗青,功德万世啊!陛下三思啊,陛下!”
“臣等皆以为宰相大人谋划甚当,望陛下行我圣人之学于天下!造福黎民。臣等跪请陛下三思。”一群大臣跟着岑安,言语如出一辙,不断叩首。
“呵呵。天佑朕失了幼弟,你们真是说的出口,是不是朕的亲族都死绝了你们才高兴!是不是朕的亲族都死绝了朕还要去祭天感谢上天保佑!这是儒家弟子该说的话吗?这是圣人之道吗?朕趁弟亡而囚其子,此是我儒家孝悌之礼吗?朕趁功臣新丧而算计朝臣,此是我儒家为政以德吗?朕为行圣人之学而先反圣人之教诲,此是我儒家仁礼之义吗?朕先以阴谋而后以圣人,为身不正,何敢求百姓之正,如此之行只怕天下人唾骂,何敢腆颜载于青史,何敢以儒自居!你们。你们。”
慕楚云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着指着跪着的众臣,既伤心幼弟之亡,又心寒群臣之言,这还是儒家吗?这是众臣口口声声说的为自己吗?这是为儒家吗?
“皇叔息怒,臣侄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七叔一家之苦为小义,天下黎民为大义。我儒家先贤曾言,生与义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想来七叔若是泉下有知,也会赞成众位大臣的提议的。”
慕楚云不可思议的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着那个恭敬说话的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一切都明白了,冷冷的眼神像是在告诉那人,朕,真是英明的可以。
“你们都认为他说的对吗?”慕楚云一瞬间眉眼的怒气尽数消去,甚至还有些笑意。
“臣等皆以为敦王殿下言之有理,望陛下圣裁。”众臣异口同声。
“好一个舍他人之生取自己之义,好一个望朕圣裁,好一个儒家。好好好。”慕楚云冷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众臣听到这声冷笑后脊梁都开始凉了,先帝诸子之中,若论谦谦君子当属睿王慕楚炎,若论决机两阵当属大将军王慕楚寒,若论富国之道当属钱王慕楚才,可是若论帝王威仪,却只有慕楚云。睿王之威是法家刚正不阿之威,钱王之威是权臣王族之威,大将军王之威是统兵陷阵之威,慕楚云之威却是帝王之威,让人不敢违逆之威。
众臣不敢回话,生怕自己多言一句就被这已经盛怒的皇帝杀了,更有甚至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被这言语惊了,竟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别说大气不敢出,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凉爽的养心殿居然也能让人汗流浃背。
“你们既然这么喜欢惹事,朕就随你们的意,但是若是你们惹出什么事来,可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众臣听完这番话,有些胆大的抬起头想看看慕楚云的脸色,不知道是什么让慕楚云突然放弃了立场,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当他们抬起头却发现冷声冷语陛下,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们,如果他们有人上过战场,就应该明白那是看死人的眼神,可是他们没有人上过战场,也就不会有人明白,而当他们下一次想起这个眼神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众臣听到慕楚云答应了他们,一时愣在了那里,没有想到陛下突然会答应。有反应慢的就有反应快的,而岑安作为宰相自然只能是反应快的。岑安立马高呼“陛下圣明”云云,百官自然也跟着高呼,慕楚云好似没听到一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众臣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拂逆皇帝的意思,都恭身退去了。当百官都告退之后,慕楚云留下了方才大放异彩的慕天行。慕天行刚才的话也许算不上什么大放异彩,可是和往日他不理朝中之事相比,刚才那番话就有些出彩了,甚至是太精彩了。
众人退去,慕楚云冷冷的看着敦王慕天行,问道
“是你做的?”
“陛下是指什么?”慕天行还是恭敬如常。只是没人注意到,慕天行这次叫了陛下,而没有像平常一样称慕楚云为四叔。
“不要装糊涂。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慕楚云声音越发的寒了。
“臣侄愚钝陛下素知,还望陛下明示。”慕天行恭敬的令人挑不出毛病。
慕楚云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等慕天行走后,慕楚云像是在问身边的老太监,又像是自言自语,嘟囔道“若不是他,又是谁呢?”
“陛下是在问老奴吗?”
“你觉得是就是吧。”慕楚云的声音充满了疲累。
“老奴觉得,这天下的事,陛下一人又怎能看的清呢,还是陛下的身体要紧,陛下该用晚膳了。”
慕楚云回身看了身边的老太监一眼,这老太监名叫李福,都快六十了,是很久以前就跟着先帝的老人了,他即位以后没有换人,依旧让李福当总管太监。听李福这么一说,慕楚云笑了,李福这句话说的漂亮,他是天子不是神仙,不能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但是只要身体好,多活几年,什么都会浮出水面,到底是跟了父皇几十年的老人。
“你觉得他真的死了吗?”慕楚云又问。
“大将军王天命之人老奴怎能知道,但是老奴觉得世间最凶恶的人就是北方蛮族。”
“呵呵。有意思,你还觉得什么?”慕楚云这次是真的笑了。
李福微微一笑,脸上的褶子仿佛也跟着笑了起来,答道“老奴还觉得天下最厉害的军队就是虎骁军,听说虎骁军当年一个重骑百人队可以和蛮族一个千人队硬拼好久。”
慕楚云闻言略一思忖,当即大笑“哈哈哈哈。李福啊李福,你真不该是个太监!传膳吧,朕饿了。”慕楚云一扫几日的愁云,朗声说道。
“陛下说笑了,老奴不做太监伺候您,还能做个什么。”李福笑的憨态可掬。
这个夜里,慕楚云的笑声在空旷的养心殿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