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因为刚刚说到让人不要意思的话题的关系,二人有志一同地错开了视线。
“不是说有要事找我吗?”
“其实今天约姑娘,本是有要事要说。”再次同时开口想要打破尴尬,却使得气氛更加尴尬了。
“咳咳。”方修云轻咳两声,扬了扬手中之物。
玉司。
“玉司怎么了吗?”薇然像是完全不惊讶于宝物的出现地问道。
“回姑娘的话……”方修云看起来难得的踌躇了。“在下,似乎解开玉司中的秘密了。”
“哈?”女孩眨巴着眼睛,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传说中,国之重宝,玉司中隐藏着关乎社稷……至少也是关乎皇城地宫的大秘密,以至于让在惠庄懿太后在世时掌管其十年的东太后苦心钻研了十年,甚至不惜耗尽夷陵侯府大半家财打造出了一个几可以假乱真的仿品,也没能琢磨出什么来。
但方修云居然说,他……他解开了?
“……我,我知道了。”薇然捂着胸口,抢在方修云开口前抢先说道。“你既然都叫我来了,肯定已有了极大的把握。但又说‘似乎’……可是有什么我能帮忙验证的地方吗?”
嘴上听着镇静下来了,但女孩的心里还是一团乱糟糟的,不停地想着和面前玉司有关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
那时,当年的东太后张氏初登后位,却几乎从册封的那一天就开始失宠。尽管上有惠庄懿太后顾及规矩礼体和死而不僵的夷陵侯府,坚定地保着张氏的后位,但彼时年轻气盛的先帝,却从未对这个自己不喜欢的皇后释放过哪怕一丝半点儿的善意。
再加上下面咄咄逼人的贵妃胡氏——即今日的西太后,张氏当年的日子便可想而知的悲惨。
然而,能做到今日的位子,东太后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她出身大魏顶尖将门,布局时往往伏线千里,而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同时,又深谙“一动不如一静,不动则已,动则致命”的道理。而在意识到先帝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她时,东太后就明白,她的敌人,绝对不是胡氏而已,而是皇帝这种生物永远都会有的“宠妃”。
与其斗倒了一任又一任宠妃,平白损害自己的名声还惹先帝怀疑,东太后给自己的目标是“太后”,一个在先帝死后,可以独揽宫中大权的太后。
为了这个目标,东太后这么多年以来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在胡氏饮食中添加绝孕的药物;二,是将玉司偷送出宫外仿制。
前者,东太后本想着以胡氏当时的受宠程度,最可能是新皇的生母,所以防患于未然。不料到胡氏却选择了借腹生子的方法,东太后也是因此才能在关键时刻抢下了耿氏的性命,改名换姓,藏在身边。
后者,则是为了给自己的后位上一道保险。因为笼络新皇固然重要,但若新皇未登记自己就先被废了,那又谈何太后呢?
所以,假玉司在仿制好送进宫了之后,便一直被东太后藏在寝殿的柜子里,以备哪天某个宠妃威胁过大,便用这个阴她……
第一次听到东太后如此自述时的薇然,内心是钦佩的——据她所知,在东太后做皇后的四十年里,没有一天过得不是危机四伏的!皇帝三次在朝会上与群臣共议废后,宁氏独宠将胡氏都逼到了走投无路……如此种种,她老人家居然还一路把假玉司留到了今天!
要知道,不论是仿制还是放回,都是惠庄懿太后在世时,即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然因为某些细节处实在无法造假,所以东太后当年奉先帝旨意交给西太后的玉司是真的,再转交给宁妃,最后被皇帝在白蘋宫找到的玉司也是真的,但,假玉司毕竟在她寝殿的柜子里放了三十多年啊!
这三十年里,掌握着这么大杀器的她难道就没想过要做点什么吗?
更可怕的是,她即使没做什么,也还是顺顺当当地当上了“上圣皇太后”……
记得在谎称“太子殿下查到了真玉司下落”,却被东太后告知她柜子里还有个假货的时候,薇然的内心,是多么地惊悚……
就连方修云这家伙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一脸的震惊,接着便是马上构想出了此次计划的雏形,再让她硬着头皮去跟东太后声称“太子殿下有调换真假玉司的方法”……
这样想来,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定觉得东太后可怕死了吧,嚯嚯。
“并非如此,”方修云讪笑一声,毫无尊敬地颠了颠手上的真玉司。“不如在下先向姑娘讲解一下,在下是如何破解出玉司之密的吧。”
“嗯。”薇然点点头。
东太后曾对她说过,玉司本身去掉诸般神异后,就只是个普通的玉勺子而已,反倒是与玉玺大小仿佛的底座外侧,巧夺天工地雕刻着一副百鸟朝凤、百花齐放的图案,细细数来共有十二种鸟类,十六种花卉,更有数十朵形态各异、毫无规律的祥云不提。
这些鸟儿们中有的振翅,有的栖息,有的隐于云中,有的飞在花间;花卉之中,亦有花苞、四瓣、五瓣、六瓣,与枝繁叶茂和秃枝独放之分……想要从这么庞大而繁杂的图案中破解出什么暗语,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东太后也曾经怀疑过玉司内部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机关,甚至一度把黄金的支架拆开来看过,却仍然一无所得,最终更是怕有什么没仿制出来的地方被人识破,乖乖地把真玉司还了回去。
也是因为这样,在把假玉司交给薇然时,东太后还曾嘱咐“太子”,不急着执行计划,先试试能不能解开玉司之谜再说。
没想到,太子殿下连真假玉司的毛都没摸着一根,这秘密就被方修云给解开了。
“姑娘且看,”方修云缓缓转动玉司底座的四个侧面。“此处光线略暗,或许不甚清晰,在玉司底座的外围雕刻着的图案,是……”
“这些我都知道。”女孩打断道。“姑外祖母略提过其花、鸟之繁多。难道说,秘密真是藏在这些图案之中吗?”
方修云看起来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忽然背着手背起书来。“《太宗起居注》载:十三年,帝考校诸皇子书画……十皇子绘喜鹊图,帝斥其羽翅不振……”
“等等等等!”薇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少年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魏太宗十三年的时候,太宗有一天心血来潮想考考儿子们的书画,就喊来从老二到老十等八个皇子(中间漏了个没来,大概是死了,薇然表示太宗的家事她搞不清楚)。之后八个皇子按照要求写诗作画,四个主题是鸟,四个主题是花……完成之后,还被太宗莫名其妙地各种批评。
像什么,喜鹊的翅膀没张开啊,牡丹的叶子太密遮了花的风采啊……不一而足。之所以说是莫名其妙,是因为太宗不仅批评了儿子们的画,还批评了题诗,那刺儿挑得……简直各种没有道理。
“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个就是破解玉司秘密的暗号吧,藏在《起居注》里?
少年摸了摸后颈。“家父性喜读闲书,任翰林院编修时,诸般……都涉猎过一些,在下小的时候曾被父亲以此故事教导,言君主的言行也会有错,不能任意听信、奉行……”
什么啊?女孩目瞪口呆。
你爹的爱好是看《起居注》?他不是个大大有名的清官御史吗?这种研究皇帝心理的做派是佞臣才干的吧?还有,你爹也觉得太宗很莫名其妙啊……
还居然用这个“故事”,教育小时候的你了……方泊方大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全毁了啊!
“总而言之,在下对此故事颇有印象,就拜托周芝帮忙查了。如果按照太宗皇子们的序齿来排次序,再根据太宗的训斥将不符合的图案一一去掉,然后将八卦方位对应到相应的花鸟图案上……便可以解出一份,地宫的地图了。”
言罢,方修云颇有些尴尬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画满了奇怪形状的布帛来。
“……”薇然无语地接过。
太宗陛下……您在想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