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做了太后后越发宽和,不与那贱人计较罢了。”曲嬷嬷也笑着答道。“您这不是也要历练皇后娘娘吗?”
东太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出了正殿,灵涓抱着薇然,和曲嬷嬷跟在她的身后。
人老了之后就更注意健身和保养。每天请安后去挽湘宫后殿的小花园散步,就是东太后日常的健身项目。
“她要是块可以雕的木头,哀家也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一句叹息,有无奈,有后悔。
“依老奴看,皇后娘娘做得还是不错的。”曲嬷嬷宽慰道。
“……她那是安守本分。”东太后拖长了语调再叹。“可是在宫里,她又是皇后,安守本分怎么够?她能有现在的太平日子,还不是哀家在在后头给她防住了多少明枪暗箭?”
“是是,”曲嬷嬷附和道。“您的辛苦,皇后娘娘都记在心里呢,慢慢学,总有一天能学会的。”
“学不会啦。”东太后一步跨出回廊,小花园中阳光明媚。“有些东西呢,是非得从小教起不可的,要不然就得像咱们年轻的时候那样,吃了亏,跌了跟头,长了记性,才能明白。”
“娘娘……”
“皇后哀家是不指望啦,她那个愚性子,不到了性命都要丢掉的地步,是不会长进的。她又不像哀家,若真落到了那步田地,说不得就翻不了盘了。”
“那您就活得长长久久的,护着皇后娘娘一辈子。”
“你都多大年纪了?”东太后笑骂。“还说这样的孩子话。”
“老奴在您跟前,永远都是个小丫头。”
“哈哈……”东太后大笑。
隆安二年,挽湘宫风景正好。
下午,薇然在侧殿里睡完午觉起床。
“呀,姑娘醒了!”小宫女见薇然睁开了眼睛,忙对奶嬷嬷道。
“来,我看看。”奶嬷嬷凑上前来。“姑娘,饿不饿,要不要解手呀?”(注1)
薇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不……”幸好已经可以说话了。
“那嬷嬷带你去晒太阳,好不好呀?”
“……姑……祖母……”表达出她想要去找东太后的意思。
“好,那嬷嬷带你去找太后娘娘,好吗?”奶嬷嬷抱起薇然。
一旁的小宫女笑着说道:“咱们姑娘可真是乖巧聪明,要我说,这宫里的小主子们,再没一个比咱们姑娘好带了。”
“欸!”奶嬷嬷忙打断她,低声厉色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呢?姑娘是颖国公府的姑娘,怎么敢跟皇子公主们比呢?这话要是让灵涓姑姑听见了,第一个饶不了你!”
“啊?”小宫女吃了一惊,又有些不以为然。“可咱们姑娘怎么说也是养在东太后娘娘膝下的,看娘娘多宠她呀,我就说说又怎么了。”
“行了!”奶嬷嬷急得不得了。“你这丫头,怎么说话不听呢?在这宫里头,只有皇上的孩子和妃子才是主子,咱们姑娘也就是太后娘娘闲着没事,养小猫小狗一样儿养的一个孩子,等长大了还不是要伺候皇子公主们?”
“这……”小宫女迟疑了一下。“不会吧,那姑娘她……和咱们一样,是做奴才的?”看向薇然的眼神顿时变了。
“可不是,昔年养在太后膝下的宗室和外臣之女,都是这样的规矩。”奶嬷嬷横她一眼。“你看这宫里头的正经小主子,咱们都得叫殿下呢,哪像这个箫姑娘……”
“是嘛?”小宫女思索半晌,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伸手戳了戳薇然的脸蛋。“原来也就是和咱们一样的……”
“好了好了,赶紧走了。”奶嬷嬷催促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刚来了呢,仔细一会儿问起姑娘,怎么醒了也没立即抱过去,看你怎么办!”
“哦。”
凝视着小宫女青春活泼的脸庞,薇然心中默默为她默哀了三秒。
从她搬进挽湘宫,伺候她的宫女已经换了十几个了。那奶嬷嬷是东太后的人,她说的话一点没错,可惜对于小宫女来说却是个陷阱。
一旦她在听了奶嬷嬷的话之后,对薇然表现出些许不敬或不上心的态度,那么等待她的下场……大约是死。
她还记得当年东太后抱着她一字一句嘱咐奶嬷嬷的场景。东太后对薇然的定位是“后宫主子以下,奴才以上”——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为了教导薇然长大以后不行差踏错,东太后需要她身边的嬷嬷宫女都能够时时提醒她,她这个“箫姑娘”的地位,和本分。
所以,就有了这个挑选宫女的考验。
看了这一年多,薇然真的很想问那位奶嬷嬷,她是怎么样做到,当着一个小孩子的面反复说出那些话的?
她听得懂,会伤心啊。
挽湘宫寝殿。
“薇然!”皇后一如既往,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每天早上,都来不及好好看这孩子,母后,她又长大了好多呢。宸儿,这孩子就是母后之前和你说过的,母后姐姐的女儿。”
“原来是箫家表妹。”一道温和从容的笑声。
薇然闻声抬起微阖的眼皮,映入眼中的是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太子刘宸,今年九岁。
他是皇帝十四岁酒后乱性的产物,东宫中曾经无人愿意提及的庶长子。如今是皇后的养子,大魏的太子。
薇然曾经无数次听说过他,但从未见到过他。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能出生,同样也没有人知道,他凭什么能被皇帝一登基就立为太子,还是交给向来不受宠的皇后抚养。但在挽湘宫,东太后无数次的喃喃自语中,这个少年就是张家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机会。
“薇然啊,叫殿下。”皇后从奶嬷嬷手中抱过薇然哄到。
“……殿……”
“箫表妹叫孤大皇兄就好了,就像珑儿妹妹一样即可。”太子温声道。
他的身量不高,气势也不强,但偏偏就是给人一种可靠踏实的感觉。
“这怎么成,”东太后还没说话,皇后就开口了。“她是臣,你是君,宸儿,礼不可废。”
太子轻笑。“既是母后疼在心上的侄女,儿臣便废一废礼数又何妨呢。再说,儿臣一见表妹,便觉得亲近,还盼着她长大后,能多到舞凰宫陪珑儿妹妹玩呢。”
“你……”皇后被噎了一下。
“宸儿,你有心了。”东太后一个眼神制止了皇后的意图。“叫表妹就叫表妹吧,本就是亲戚,难道咱们皇家就没有人情了吗?”
“皇祖母教导的是。”
皇后在一旁讪讪。
旁观的薇然只觉奇怪,皇后对太子的态度似乎并不亲近,反倒是太子的表现,更为正常些。
姨母虽然老被姑外祖母骂“愚蠢”,但应该也是很清楚太子的重要的啊,她平时那么听东太后的话,薇然还以为她私下里会对太子好得跟亲生的一样的呢。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太子便以东宫还有课业为由告退了,得到了东太后慈爱无比的关怀。
薇然则思索着刚听来的内容:太子在七岁以前,似乎都是在无人教养的情况下长大的。七岁那年他生母去世,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交给皇后抚养,之后才开始学习作为皇孙一切事宜,一年后就被立为了太子。
尽管如此,但他不仅极为勤奋刻苦,更在功课和政事上都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如今已是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储君了。
而且似乎处事也很有一套的样子,薇然听他的语气,和东宫的师傅们关系都十分要好。
“姑姑!”太子前脚才出了殿门,皇后便急不可耐的埋怨了起来。
“您怎么能让太子亲近薇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