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姑娘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呢,听听,这礼数多周全啊。”淑妃笑吟吟地开口。
“就是啊,”庄妃也接话道。“致儿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乖,直到了三岁才肯叫人呢。”她口中的致儿就是四皇子刘致,古人算虚岁,所以四皇子其实是两岁才学会说话。
她们一言一语的调笑着,气氛看起来无比和谐。
当今皇帝的后宫,其实很有意思。薇然听东太后和身边的曲嬷嬷分析过,大魏朝如今仅有三座国公府——颖国公、卫国公,和理国公,而在后宫中,皇后出身夷陵侯府和颖国公府祖辈上曾为姻亲,一向走得近,在军中同属于后军都督府势力;西太后和贵妃出身的卫国公府,则是右军都督府的代表;庄妃的父亲堂侯娶了理国公的嫡女,所以她也是理国公的外孙女,理国公统领左军都督府……至于淑妃,她父亲李太师虽然已经致仕,但在朝野上下素有清明,是文官清流中的一面旗帜。
可以说,前朝主要的的文臣武将,基本上在后宫里都被一网打尽了。
正常的年景里,皇帝可干不出这么过分的事儿。
这里面似乎还涉及到先帝朝的夺嫡之争,具体的细节薇然并不清楚。不过只是看着殿中的这些女子,她就能感受到一股无奈。
这些多出身名门、钟灵毓秀的女子,本都可以嫁个人品贵重、前途无量的年轻公子,却为了种种原因而投身入宫。比如皇后。
再比如说淑妃,高位妃子中唯一出身书香门第的她,是后宫中最为清雅高洁的女子。薇然甚至觉得,她对皇帝都是厌恶和看不上的——尤其是现在这个宠着伊美人的皇帝。
其实真要认真算起来,她们中唯一对皇帝还有些真情的,就是胡贵妃了吧,毕竟是皇帝在东宫时最宠爱的女人。
综上所述,本朝的后宫素质极高。以至于一些手法过于简单,或是杀伤性不大的伎俩几乎绝迹——使出来丢脸。
而表现在明面上,自然就是后宫一片和谐安定,姑外祖母和姨母治理有方啦。
正这么想着,只听胡贵妃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臣妾看箫姑娘口齿伶俐,说得比大公主还流利呢,还是母后会教女孩子啊。”
薇然只觉脸上一疼。
好吧,胡家的女人,仗着和皇帝关系亲近,一向是不把张家的姑侄放在眼里的。尤其是胡贵妃,胸大无脑的程度和皇后有的一拼。区别只在于皇后只知道乖乖听东太后的话,而胡贵妃却嚣张蛮横,逮着机会就要刺上两句。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她最近被伊美人分宠分得厉害的关系。
“这有什么呢,”应对贵妃,一向都是皇后的任务。“翊阳王府前些日子又传出了喜讯,翊阳王妃还直跟本宫夸世子妃贤惠呢。”
西太后面色一寒。
贵妃本也有个嫡长姐,是胡家专门培养的皇后人选。当年张雅乐的事闹出来之后,太子妃本应落在她的头上,可惜人家那时也看不上皇帝,在旨意还未明发的时候就勾搭上了翊阳王世子,胡家这才急忙拿胡贵妃这个妹妹出来顶上,可惜还是被张雅君压了一头。
所以刚刚贵妃说“会教女孩子”,拿张雅乐来嘲讽东太后,皇后就用翊阳王世子妃来回击——咱们俩的姐姐可都逃婚了,谁也别看不起谁啊。
而对于西太后,那可真是直戳了她的痛处——她一生最恨之事便是未能得到正宫之位。其实张家鼎盛之时,和胡家实力相差也不大,谁做皇后谁做妃子,只能说是时势使然。但本来有一个可以让侄女抢到皇后之位,压张家姑娘一头的机会,却被侄女生生丢掉了,这憋屈感真是无法形容。
“哎呀,说道女孩子,臣妾还真是觉得咱们宫里男孩子太多,女孩子少了呢。”见气氛僵了下来,庄妃笑眯眯地开口打起圆场。
论出身,她同样出身武勋,与皇后、贵妃相差仿佛;论位份,她其实还不大够掺和进这种级数的争锋;但论性子,庄妃为人温和圆润、长袖善舞,比起清高自赏的淑妃会做人得不止一点半点。
所以每到皇后和贵妃杠上的时候,都是她来救场。
“庄妃这话说的不错。”东太后赞许道。只要她和西太后不开口,侄女们的争执还构不成“后宫失和”。
“姐姐说的是,”西太后抢着开口。“哀家也觉得孙女儿少了些呢,怪不得皇儿每日来绿紈宫请安,说得都是馨儿的事,可是稀罕得不得了呢。”话里话外尽是亲密。
皇帝的孩子现在只有五子两女,其中除了太子比二皇子大了五岁,剩下的年纪都差不太多,刘拢和薇然比四皇子小,比五皇子大,二公主刘馨年龄最小,为贵妃所生,如今还未满月。
“皇帝疼女儿是应当的,像是宸儿,最近才入朝听政,皇帝就天天骂他。要哀家说啊,宸儿才九岁,就该在东宫好好读书,可皇帝偏不听。”
东太后语气难得的轻佻起来。“妹妹你也知道,哀家是劝不住皇帝的,也只好,多心疼心疼孩子了。”
“……姐姐,真是一片慈爱之心呢。”西太后一时有些气短。
东太后语气难得的轻佻起来。“妹妹你也知道,哀家是劝不住皇帝的,也只好,多心疼心疼孩子了。”
“……姐姐,真是一片慈爱之心呢。”西太后一时有些气短。
“哀家身为先帝正宫,自当以慈爱教导后宫。”东太后又恢复了一贯的端庄沉肃。
听到这句,皇后忙起身率领众妃行礼。“母后教导的是。”
“妹妹你也是的,”东太后年老而不减精明的凤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贵妃才出月子,你怎么就让她出来了?”也不怕到处乱吠吵着人。
“姑……”胡贵妃杏眼一瞪。
“咳……”薇然瞄到西太后极为严厉的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胡贵妃立时消停了下来。
“咳咳,”西太后极为敷衍地假咳了两声,对东太后道:“姐姐,妹妹刚刚吹了您宫里的风,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告退了。”
“身子重要,你去吧。”东太后端严微笑。“贵妃跟着伺候你姑姑去,今儿舞凰宫的请安,哀家就做主给你免了。”
“……谢母后恩典,臣妾告退。”胡贵妃捏了捏拳头,行礼道。
唉,明知道吵不过,整天上杆子被挤兑有意思吗?看着胡贵妃搀扶西太后离开的背影,薇然心中轻叹。
打从胡贵妃出了月子,这样的场景,在每个早晨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了。
论才能,不管是言辞犀利、思维敏捷,还是打理后宫,甚至是养气功夫,西太后都拍马也赶不上东太后,所以每次她们挑起吵架,都是以完败收场。但和西太后相比,东太后的性子又太失于方正了,以至于被西太后在绿紈宫私下里称呼为“呆鹅”,先帝时也始终得不到半分宠爱。
但东太后这个性子,也并非天生就是如此。据说先帝时,曾经数次想要废后,但每一次都因群臣上疏反对而作罢,从那之后,东太后的礼仪行止就越发地像个“规矩化身”了。毕竟帝王的宠爱难求,若是再去学那些争宠的“轻佻之举”,那就连大臣们的支持都保不住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正宫的位子,东太后选择了无需宠爱的一条道路,选择了做大臣、朝廷的皇后,却不是先帝的皇后。
相对应的,胡家姑侄的“天真率性”也自有她们的好处。至少,薇然就知道,每次在和东太后“吵输了”之后,皇帝都会上绿紈宫探望生母。那么和在一旁陪伴的贵妃遇见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
有些时候薇然甚至怀疑,胡家姑侄就是故意这么做,来博取皇帝的亲近。可东太后也别无选择,她也必须维持自己正宫的威仪。
“母后,时间不早了,那臣妾们也告退了。”见胡家姑侄离开,皇后也躬身施礼。
“都去吧。”东太后慈和地笑笑,将薇然在怀里挪了挪位子。“哀家抱着这孩子这么久,腿都快麻了。哎呀,这孩子呀,真是长得快,都这么沉了呢。”
“母后您的福气泽被后宫,薇然近水楼台,自然长得健康了。臣妾看着薇然日日受您的教诲,恨不得也能回到儿时,一同承欢膝下呢。”
“你呀,”东太后抬手虚点皇后眉心。“就是嘴甜。好啦,都散了吧,少在哀家这儿聒噪了。”
“臣妾告退。”众妃齐声道。
“……灵涓啊,”请安结束,薇然见到连东太后这样强硬的女性也疲惫但阖了阖眼。“来,帮哀家把薇然抱下去。”
“是。”挽湘宫的大宫女灵涓上前,将薇然抱离东太后的怀中。
“唉,人老了啊,嬷嬷你说,是不是?要是换了从前,哀家能让胡氏那贱人好端端地从这宫里出去?哼。”东太后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扶着心腹曲默默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