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紫宸殿内，皇帝大声咆哮道，脑海中因为紧张、害怕而霎时间一片空白。
“陛，陛下息怒……”高揽硬着头皮跪下回话。“刚才，下面的人回报，确是说，说……”玉司被打碎的消息，已经泄露到宫外了。
“够了。”皇帝仿佛想到了什么，气势一瞬间又泄了下去，失魂落魄地坐回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陛下……是，奴婢告退。”高揽抬头看了一眼御案后面色灰败的皇帝，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地躬身倒退至殿门处，合上了大门。
“……扣扣，叩。”昏暗的大殿中，皇帝单手支颊，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敲打出无意义的音节。
“卑职天一，参见陛下。”阴影中，一道男子的声音幽幽响起。
“刚才高揽说的事，是真的吗？”
“是。”男子惜字如金。
“为什么不阻止，不禀报！”皇帝沉声喝问，话语中压抑着深深的愤怒。
“回陛下，流言是从多个地方同时传开，卑职等发现时，已经无法阻止。卑职决定先查流言的源头，再行禀报。”
“好啊……”皇帝冷哼道。“你很好，查到了吗？没查到吧，否则怎么不禀报！”
“回陛下，目前只发现流言最初从翊阳王府上传出，翊阳王府和宫中联系的渠道，具体还在……”
“够了。”皇帝从听到“翊阳王府”几个字开始，心中便是一怔，下意识地叫停了回禀中的内卫。“你确定，是翊阳王府吗，还有没有别的源头？”
“卑职确定。”
“不会的，母后不会……”皇帝颓然地倒在椅背上，口中不住地喃喃。“这件事，你做得好。”
“……”空旷的大殿中一片沉默。
“朕要你查下去，只有你，带着天字部的几个人，不必向大统领报备，只向朕一人汇报。除了朕以外，你谁都不能透露一言半语，知道了吗？”
“是。”
“……就这样吧，”皇帝抬起颤抖的手。“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周芝漠然答道。
……
“姑外祖母，”从耿太妃处离开，薇然拉了拉身边东太后的袖子。“殿下那边，有事情求您呢。”
“什么？”东太后皱眉道。“这时候他不应该忙着散播消息吗，怎么还敢分出人来联系哀家？不怕被内卫发现，引皇上怀疑吗？”
因为周大哥现在已经得了皇帝“便宜行事”的命令，可以不受血衣内卫大统领的管辖了啊，女孩想着方才梅香出去一趟回来偷偷告诉自己的内容。“请姑外祖母放心，殿下自有他的门路。而且现在的这个麻烦，实在是非姑外祖母不能帮忙解决的，所以才会……”
“那好吧。”刚刚喝茶的时候，那个叫梅香的出去过一趟吧？东太后暗暗想到。“宸儿那孩子大了，哀家也管不了他，说吧，是什么麻烦？”等会儿回去，要让灵涓再盯那个女官盯得紧一点了。
“回姑外祖母的话，”薇然抿唇一笑。“是承业殿的主管太监，叫做金轲的。他猜想玉司出了事儿，想要得到咱们的‘保证’。”
“什么？”东太后吃了一惊。“金轲？他不是高揽的十二儿子吗？太子怎么……”
高揽爱好做人干爹，下面的太监们有样学样，在宫中的干儿子干孙子们不知凡几，所以为了区分真正的心腹程度，他最器重的几个太监是有排行的，一共是二十六个“儿子”。金轲排在第十二，还算不好不坏。
“正是此人。”女孩笑得有些诡秘，冲东太后打了个眼色。“他上任未久就发现凤音阁里有玉司的存在，所以今儿个下午被西太后拿去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放回来，绿紈宫又封宫了……此人才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你的意思是说！”东太后恍然大悟。她说呢，太子是什么时候知道了玉司的下落这种事情，原来突破口不在“应有”的知情人之中，而是被承业殿的主管太监无意中发现的！
不管怎么说，金轲也是有排行的“儿子”之一，受高揽的信任程度不低，太子能招揽到这样的人，也是他的本事。
等等……东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记得，半年前皇帝命高揽向薇然道歉，代他来的那个太监也是叫做“金轲”吧？薇然还和那个太监打了招呼……
难道说，金轲那时候就是太子的人了吗？那薇然呢，又是什么时候和太子走近的？
想到金轲来道歉的那一天中午，太子就送来了梅香，第二天又送来了一把名琴“玉泉”，东太后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刘宸那小儿将薇然的心勾了去！
“……所以呢，那个金轲不是宸儿的人吗？还想要什么保证？”
“是这样的，姑外祖母。”薇然不好意思，又讨好地笑道。“那金轲……其实殿下只是捏有他的一些把柄，金轲他，并不知殿下的身份，也不是殿下的人，只是自诩为‘盟友’。咱们在玉司上动的手脚，也是通过此人。所以今儿下午绿紈宫一封，他就猜到出事了，同殿下在承业殿那边的人闹了起来，说是必须许他一个前程呢。殿下说，这事儿他无能为力，只能请姑外祖母，您帮忙了。”
金轲不识太子是真，但“捏有他把柄”的，却是薇然等四人。至于那个“把柄”，自然就是当年薇然在假山后偷听到的金轲和高揽的密谈。
当年，金轲用高揽半夜偷去灵素宫之事威胁高揽，让高揽吐出了方、周一案的真相作为交换，恰巧被薇然听见，这才引出了她与方修云、周芝、梅香三人的缘分。
四人说开之后，方修云便告诉她：早在她两年前将真相告诉他们二人之后，方修云便发觉金轲此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便用此事去威胁金轲。
因为高揽只将方、周案的真相告诉过金轲一个外人，所以方修云就威胁他要将案子的真相以传言的方式散播出去——那样的话皇帝一定会怀疑是谁走漏了风声，高揽为了逃避责任，就一定会第一时间杀金轲灭口。
交换了秘密之后就逐年获得高揽信任的金轲自然不肯，没怎么抵抗就投靠了方修云“幕后的人物”，让方修云以完整的男儿之身扮作内侍，藏身于承业殿之中。
之前已经说过，金轲此人热衷钻营、权欲熏心，不管风险有多大，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像是当年那件事，他在得了高揽的秘密后，既不小心翼翼地藏好生怕人知道他知道，也不向皇帝高发企图一步登天，而是选择了“威胁”高揽，与他交换秘密，最终得以步步高升，走到了今天这个位子。
在玉司一事上，他原本也是同样的态度。只可惜在仔细地多方查证之后，他得出这个秘密是由皇帝和西太后联合保守，发现者死这个结论，让以为又有机可乘的金轲好不失望。
而在“背景神秘”的方修云出现之后，嗅觉灵敏的金轲不但没有被威胁的害怕，而是马上就发现了新的机遇的降临。
他没等方修云怎么询问，在非常早的时候就将有关玉司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所以方修云后来才能制定出一系列的计划。
于是，在现在这个内卫遍布全宫的节骨眼上，他掌握的“有人知道玉司，并对它动过手脚”这一条消息，就成了能够扭转局势的重要情报，让他无论是像现在这样用来威胁方修云“幕后的人”，还是再拿去和高揽交易，都非常的划算。
偏偏金轲的职务敏感，此时杀他必然会引起皇帝的怀疑，也就只能听之任之，纵之顺之了。
“糊涂！”东太后骂道。“不是自己的人，还让他知道了那么多？早在他说出玉司的下落之后，就应该把他灭口的！”
“姑外祖母息怒。”薇然怯怯地睁大了一双眼睛。“殿下当时也是没有人手，留着金轲在承业殿的那个位子上，咱们才好做手脚嘛。”
“咱们咱们，”东太后余怒未消。“哀家看是他自己吧！说什么玉司之事不必哀家插手，他自会处理，结果呢？却是这样的‘处理’！他不就是不想被哀家知道他的人手，还有消息来源吗？结果倒好，捅出这样的漏子！”
“……”女孩忍不住勾了勾唇。
可不是嘛，他们四个里又不像东太后和太子，随手一拉就是一大波人，想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就连最厉害的周芝，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光杆儿的内卫统领，手下一个心腹都没有，为了掌握话语权，做事情当然要冒险一点啦。
而且对于金轲这种要权不要命的性子，她一早就提醒过方修云了，结果他居然很不耐烦地让她别操心，他自有办法。
现在好了出事了，他的“办法”，居然只是超不负责任地来找东太后“帮忙”。
不过……如果哪天遇到他的话，那家伙一定也会说些“反正这个锅也不是你背，有什么关系。”之类的话吧。
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