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然因惊讶而猛地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袭白衣、风姿翩然的太子殿下。
男人的怀中,抱着一把琴。
“臣女参见殿下!臣女失礼,请殿下恕罪。”顾不得吃惊再吃惊的她,忙慌张下拜。
“孤恕你无罪,呵……”刘宸低低笑着,一边微微侧头,示意四周宫人。“是孤方才见你蒙着眼睛报数有趣,才没叫他们通传。”
平复下心绪的女孩,这才敢微微抬眼复去细瞧他。却见太子殿下神色服饰与往常并无二致,唯有抱琴之举,甚是罕见。
只见那琴形体宽大而厚,通体以珍珠、玛瑙、翡翠、金和银屑等材料调成的八宝灰漆之,更兼色泽丰润古雅,斑驳陆离、五彩相宣;断纹多样,冰裂龟坼、蛇腹龙鳞兼备;更有紫金为徽,白玉为轸,显得格外高雅庄重。
让她原只是好奇的目光甫一落到琴上,便立时移不开了眼睛。
光是遥遥看着,薇然便可以断定,这是一把可以称之为宝物的好琴。
不知若是亲手弹奏,又会发出怎样动听的天籁之音?
“这,这……”也顾不得那琴是被太子抱在怀中,女孩结结巴巴地开口:“可是已故李太师,李老大人珍藏的‘玉泉’?”
她口中的这位前任太师李大人,就是故去的李昭仪,原淑妃,二皇子生母的父亲。亦是那位生时让皇帝娶了淑妃并敬重待之,死后家族便立刻被高揽在皇帝的默许下打击得四分五裂,就此沉寂的李老大人。
淑妃精擅音律,在挽湘宫的闲话间,曾提到过她尚在闺中时,常常去父亲书房中偷出此琴来弹,和李太师对玉泉爱逾性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生气罚她的故事。
同样被一并提到的,还有关于这把琴的种种特征。当时就在一旁伺候的薇然,则因为心中十分感兴趣而偷偷记了下来,故而虽只是匆匆两眼,女孩心中已有九分把握,出现在她眼前的这把宝琴,便是“玉泉”。只是如今故人早已不在,它又怎会落到太子手中?
“不料你亦识得。”刘宸轻笑默认。“喜欢吗?”
“啊?”女孩惊讶地看着太子殿下双手捧着琴平平推出,竟是要送给自己的样子,一时间盈满心头的惊喜压过了其他全部情绪。“臣女谢太子殿下赏!”
言罢便急不可耐,又小心翼翼地像刘宸方才一般,两手接过琴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宝物入怀,薇然才稍稍定下心来,翻过琴的背面看去,果然刻着玉泉二字。龙池还内有墨迹书写着制造者和历代收藏者的姓名,前李太师的别号,宿丘居士便在其中。
心情激荡之下,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臣女尝闻,故李大人对此琴爱逾性命,如何又会到了殿下,您的手中?”
刘宸先仔细观察了女孩的表情,见她确实是高兴极了,从小到大,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轻松自然的神色。顿时只觉自己突发奇想,派人打听她的喜好,并送她琴的决定实在是英明无比。
“李家败落之后,李氏族人将它献给一个小官寻求庇佑,辗转落入孤的手中。”毕竟是老二的母家,他可不会“仗势欺人”,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听了这话,薇然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冷却下来,不禁有些唏嘘。李家离京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想想她也懒得问,毕竟按照皇帝或高揽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仅将他们赶回老家是远远不够的。
收到了最心怡的礼物的女孩,只是轻抚着怀中古雅的琴身,想着它作为稀世之宝,倒是比历代主人,都经得起兴衰。
不论何时,都有高位之人,将它妥善珍藏。
与琴相比,不知她会不会也有一日,落到保不住这把“玉泉”的境地。只怕到了那时,它的漆面还是会如今日一般,光洁如新吧。
刘宸见薇然只是抱着琴轻抚感叹,不由笑道:“表妹既然如此喜爱‘玉泉’,不若便用此琴为孤弹奏一曲,如何?”
女孩心中亦是一动,抬手轻轻拨弄了两下琴弦,只听那音色奇古透润,竟比昔年淑妃的描述中还要胜上十分。
“臣女年幼技微,配不上如此宝琴,只想何时能带去沉香阁听先生弹奏一曲,心愿便达成了。”清澈的琴声让她的心宁静下来,想了想还是摇头,转身将琴又交给不远处侍立着的梅香。
“看来不仅是人需要知音,琴亦如此?”太子殿下讶然道。
“臣女便是这么觉得的。”薇然端庄一笑。“殿下今日赐臣女此琴,臣女感激不尽,往后一定勤加习练,争取能早一日为殿下弹奏。”
“不必这么麻烦。”刘宸今日的浅笑看起来十分真实,若往日的他笑意只有表情的一两分,今日至少有七分。“表妹你就拿出平日练习用的琴即可。”
“孤此刻便想,做一回你的知音。”
……
“臣弟参见太子大哥!”女孩惊愕后的沉默中,刘章的声音忽然响起。
看男孩的神色,薇然便能猜出他并非是在藏身处躲得不耐烦了跑出来,而是有宫人通知了他,太子殿下驾到了。
要知道,刘宸在一干皇子中的印象,便是如三皇子曾言的“最是假惺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极难亲近。即使季嫔与皇后娘娘有些亲缘,刘章也从未在刘宸那里得到过什么殊遇,是以平素很是怕他。
眉宇间的柔和倏忽敛去,刘宸俊美的面庞上只剩下往常冰冷的笑容。“九弟免礼。”
他顿了顿,似乎有余光掠过薇然,又开口道:“是孤打扰到你们的游戏了。”
“没有的事!”刘章见太子大哥今日竟然比平时亲切了许多,顿时大胆起来。“太子大哥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太子殿下表情不变。“孤也许久未见九弟了,不如让孤代父皇考较一下你的功课,看有没有玩得忘记学了。”
“才没有呢……”刘章见太子大哥恢复了平时的表情,登时不敢再造次,乖乖地蹭到了薇然的脚边。
这时,刘宸忽地伸出手去,女孩本以为他是打算牵刘章的手,男孩也乖乖将小手伸了出来,谁料太子殿下却翻手覆上刘章的头顶,将他的小脑袋转到正殿的方向,轻轻一推。
刘章没料到这一出,脚下一个踉跄,却也不敢回身反抗,只好乖乖迈步向正殿行去。
东太后惊讶地看着鱼贯而入的三人。“宸儿,怎的带着小九和薇然回来了?”
“回皇祖母的话,孙儿是见到九弟,才起了将他带回东宫考校功课的心思,特来向您禀告一声。”
听到这话,不仅东太后微愕之余感到开怀,季嫔更是喜形于色。东太后于是便道:“去吧去吧,别让章儿打扰到你处理事情就好。”
十二岁便入朝参政的刘宸,虽然此时身上仍未挂实职,但皇帝却渐渐地把越来越多的政务都交予了他参详。
“是,孙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