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然睡醒的时候，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说来还是她高估了自己新穿的这具身体，能强撑着听完娘亲的临终遗言，还有“爹”和“大夫人”的争执，后来又推理了那么多，就已经很耗体力了。要知道新生婴儿每天要睡十几二十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所以她在被“爹”抱在马上的时候太困了以至于睡了过去也是很正常的。
“姑姑……”朦胧中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怎么，这么像娘亲？
“啪嚓！”什么瓷器被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姑姑息怒，皇上他……他也是怜惜姐姐……还有薇然这孩子……”像极了娘亲的女声越来越弱，十分心虚的感觉。
“怜惜？什么怜惜！她张雅乐敢在被明旨册封为太子妃的待嫁之时和箫巍传出私情，上赶着给人家做妾！皇帝还能怜惜？张家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笨的嫡女！”
前面说话的女人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威严而愤怒的苍老女声打断了。
惊！这是微然的第一反应。
“姐姐，姐姐……”较年轻的女声只是哭泣。
两个女人……难道她们就是“姨母和姑外祖母”？年轻女子应该就是自己的姨母，娘亲的妹妹了，大概还是亲的。
“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张雅乐那个不孝女，不知廉耻、不守妇德，早就被赶出家门了，她不是你的姐姐！”
“姑姑！”姨母略大声了些。“姐姐已经去了，您还要责怪她吗？侄女不也进宫……”
“啪！”这是……扇耳光的声音？
“皇后。”姑外祖母的声音听起来分外低沉。“哀家今天就告诉你，就是你那个没廉耻的姐姐，坐在这个皇后的位子上，也比你强！哀家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允许你顶替你姐姐嫁进东宫！当年哀家就该压下那件事，绑也要把她张雅乐绑进东宫里大婚！”
“是！姐姐自幼以皇后的标准教养长大，知礼仪、明进退，臣妾只不过是张家二姑娘，怎么能和姐姐相比？可就算是姐姐，最后不也还选择了放弃一切和姐夫在一起？姐，姐姐……”话音零散，泣不成声。
“你再不改这个性子……”
姑外祖母和姨母的争执愈演愈烈，被以为睡着了的薇然却已经惊呆了。
下午的时候，她猜想娘亲的出身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高贵，可没想到会如此高贵！
她的娘亲姓张，名雅乐，原本……竟是未来的太子妃？然后在被册封之后，大婚之前……和“爹”，箫巍有了“私情”？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丑闻明显是闹出来了，可最后娘亲的妹妹，还能顶替姐姐做了那个太子妃，然后到今天……已经成为了皇后？
听起来，这里面还有姑外祖母操作的痕迹，那么姑外祖母差不多可以肯定是“东太后”了，而且还是先帝的正宫皇后，比“西太后”高半级的那种。有个可以操纵太子婚事的皇后姑姑，娘亲昔年出身之高，可想而知。
这可不仅仅是用“爹”的心计可以解释的事了啊……
看来，无论是娘亲那边的“张家”，还是“爹”那边的“国公府”，都是势力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不，或许已经是自己想象不到的强大的存在了。
“你再不改这个性子，张家有一天会被你害死！”姑外祖母怒骂道。
“……侄女……侄女会学的，一切，全听姑姑的教诲，只是……只是请姑姑允许侄女抚养姐姐的孩子！薇然也是您的侄外孙女啊！”皇后姨母先是嗫嚅，接着渐渐坚定起来。
“哼！哀家……你以为箫巍把女儿交给我们是为了孩子好？”
“难道不是么？”皇后姨母悲伤道。“没想到温晴郡主已经把持颖国公府后院至斯……”
啊，原来“爹”家里是颖国公府，“大夫人”这个郡主是叫温晴郡主。
“蠢！”姑外祖母愤怒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温晴她再是蜀王的女儿，还不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哪里懂得后宅的手段！你当颖国公太夫人是泥塑的么？”薇然听见有人大力拍着桌子的声音，看来姑外祖母是真的被气急了。
“颖国公府从先帝的时候就开始被天家忌惮，你以为先帝为什么会同意给箫巍和温晴赐婚，啊？哀家要不是看出了这一点……觉得咱们家和箫家断了来往也好，怎么会借着先帝的愧疚册雅乐为太子妃？结果她，她……”
“姑姑？”皇后姨母仿佛很是茫然。
“哥哥对箫巍早年有提携之恩……箫、张两家的关系，本来就不需要姻亲的加固，既然惹了先帝的眼，就应该当断则断，装成反目的样子。结果你姐姐，啊？她不是什么都不懂，正相反，雅乐她什么都懂！结果，结果还是……还是被箫巍那小子给迷昏了头！”
“姑姑，您仔细身子……”皇后姨母的声音近了些。“姐姐和姐夫……他们，有白首之约……姐姐她，是没法在舞凰宫里活着的。”
“没法儿活？”姑外祖母的声音越发拔高了。“哀家就是当年没逼着她嫁了，否则如今手里捏着箫巍的身家性命的人就是她，看她还能不能好好给哀家做这个皇后！”
皇后姨母不说话，薇然心里也沉默了。
姑外祖母的寥寥几句，勾勒出了一个怎样的娘亲的形象呢？她似乎是一位极出色的女子，出身名门中的名门，知礼仪、明进退，或许还辩得清时势。但纵是如此，还是为了她的“真爱”，毅然放弃了荣华权势，不惜让家族受损和蒙羞。最终，也只为她爱的人留下了一个女儿，一个许愿，只希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女的女儿。
不管怎么说，张雅乐，似乎都，不算是一个完美的娘亲呢。
“……你还以为，雅乐之死，只是温晴做的了吗？”
“姑……姑姑？”
“就算箫巍他没有插手，至少也是有颖国公太夫人默认的，你明白了吧？”
“姐夫他，他不可能知情，更不可能……侄女，相信他。”皇后姨母的声音虚弱又痛苦，但仍然不改坚定。
“哼，哀家也懒得管你心里想些什么了。皇后，你只要明白，雅乐死后，你哥哥就会恨上保护她不利的箫巍，夷陵侯府与颖国公府就会疏远，而他把孩子养在宫中，皇上手里就有了可以威胁颖国公府的筹码……你明白了没有？”
“……”皇后姨母沉默不语。
“紫宸殿那边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姑外祖母的火气就没降下来过，薇然也觉得她是着实该生这个气的。“他还用城北大营的兵权换取了皇帝‘破格’允许他的庶女养在宫中……真是好一步以退为进，颖国公家养的好儿子呐！”
“可薇然若不养在侄女宫中，她的将来就只能是颖国公府的庶女!”皇后姨母仍坚持维护箫巍，薇然甚至觉得她的态度有些怪异了。“只有养在舞凰宫……又姑姑您和侄女的教导，这孩子的将来才会有个好夫婿。为此，姐夫才会忍痛和女儿分离，他心里一定很苦……“
”……“姑外祖母难得地无语了。”哀家是管不了你了。等着看吧，箫巍就是想让皇帝也像你这么想的呢！他要不表现出爱雅乐爱得死去活来，怎么能让皇帝相信一个庶女可以制约住堂堂颖国公？“
”啊，对了，说道薇然将来的夫婿……“皇后姨母自顾自地沿着自己的思路说着。”将来，她出嫁的时候，侄女为这孩子求一个封号好不好？郡主，啊不，县主……”
“不可能！”姑外祖母冷冷地打断。“这孩子嘛……就养在哀家这里。”
“姑姑！”皇后姨母猛地激烈起来。“侄女绝不同意，您想要做什么？”
“你不同意？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姑外祖母冷笑一声。“等你什么时候长了你姐姐的脑子，再来跟哀家说这种话吧。”
“不……姑姑，姑姑！您不是一向最讨厌姐姐的吗，您要对薇然做什么？”皇后姨母似乎是个很怕姑外祖母的人，此时却反常地顶撞了起来。
“放心吧，哀家还不至于对这么小的孩子做什么，只不过是不想让你这颗蠢脑子把她教歪了罢了。”
“臣妾虽然蠢笨，可至少会一心为这孩子打算，您……”
“啪！”
薇然的心脏紧张得几乎要停跳了。
“谁教给你这么对哀家说话的？”
“……姑姑，侄女这辈子……都听您的话了，嫁进东宫，做了这个皇后……什么都听您的了，只有这件事，侄女……至少想让姐姐和姐夫的孩子，将来能过得平凡、幸福……”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求母后成全臣妾这唯一愿望。”
“你以为你那是在护着她？愚蠢！”姑外祖母丝毫不为所动。“皇帝御极两个月，他去了你宫里几次？去了秋盈宫几次？你以为，你这个皇后，能安安稳稳地当一世吗？”
忽地，两人都静默无言了。
“哀家知道，你总觉得，当这个皇后，是委屈的。”良久，姑外祖母平静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先帝又何尝怜惜过哀家半分？”
“只是，咱们夷陵侯府，张氏阖族的生路，都要从这后宫里，挣扎着拼出来。你不受这委屈，哀家的哥哥嫂嫂，你的父母兄长，就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姐姐，为了爱，不愿意争？可你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自己做妾不算，还让女儿成了丧母的庶女，现在还落到了哀家这个‘冷血无情之人’的手上！”
“哀家将来要给薇然的东西，都是她张雅乐当年该承担，却逃避了的！”
“母后教训的……”
“你也别心里反对哀家。”姑外祖母轻轻嗤笑了一声。“若不是你这个皇后做得有名无实，全无建树，又怎么会今天哀家要养你姐姐的女儿，你连反抗都反抗不了？皇后啊……”
“今天你只是保不住薇然而已，将来有一天，你就会保不住自己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