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谋反了。
“皇祖母,”朱袍的太子持剑冲入挽湘宫。“您没事吧?”
还好,她没事。
“哀家无恙。”东太后抚着薇然的手,颤颤巍巍地起身。“太子,皇上如何了?”
“孙儿回皇祖母的话,”刘宸飞速而隐晦地收回偏移的目光,屈身下拜。“父皇乃圣明天子,威震宇内、洞见万里。早就发现了反贼的痕迹,如今已经带兵前去平叛了。”
“那就好,那就好……”东太后这才又在薇然的搀扶下艰难坐回原位,阖眼长出了一口气,一向端肃的面上仍有惊魂未定。“谁能告诉哀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皇帝不是早发现了踪迹吗,怎,怎么……这宫里还动上了刀兵呢?”
老人指指刘宸身后全副武装的侍卫,和太子腰间玉带上挂着的,鞘身玄黑无一丝装饰,明显是战阵所用而非装饰品的长剑。
“让皇祖母受惊了,”刘宸维持着姿势不变。“是贼人,竟然从城西大营挖通了通往白蘋宫的地道,幸赖父皇英明,早就明察于心。如今反贼庄妃宁氏一党,已经被幼宁姑姑的驸马,胡兆嘉将军率羽林卫堵在了白蘋宫中,想来不出两个时辰,战事便可平息了。”
“地道……”女孩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庄妃是四皇子刘致的母妃,白蘋宫是她的寝宫,而二皇子刘原……如今也住在那里。
庄妃居然用地道引宫外之兵偷入大内造反,那刘致“挖”的那些“密道”呢,也和造反有关吗?
“嗯?”东太后闻声回头。“薇然,你知道些什么吗?”
“回姑外祖母的话……”刘致他带我们逃课时,就是用的……
“好了!”刘宸却低喝一声打断道。“表妹身为外臣之女,怎敢站在这里听孤与皇祖母说话?还不退下!”
“宸儿?”东太后有些反应不及。
“……臣女知错了,臣女告退。”
目送着女孩的身影不疾不徐地后退消失,太子殿下抱着拳的双手才微微松开。
老四在宫里用那些玩闹一般的墙洞逃课的事,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的好父皇对刘致心里有愧,从不曾认真管过,他索性也不曾揭发。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庄妃以这种方式谋反,刘致从前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用无限怀疑的眼光调查。逃课之举不论本心如何,都将变成牵连甚广、居心叵测的宫闱阴私,所以他绝不能,让她来说出这件事。
“皇祖母,庄妃谋反是皇家的内务,说句不好听的,是丑事。箫姑娘是颖国公之女,您怎能让她听到这些事情……”
太子隐含埋怨的话语还萦绕在耳侧,女孩匆匆转过天井边的回廊,倚在一根朱漆的红木柱子旁,缓缓抱膝坐下。
宫外,远远传来的喊杀声一直没有停止。
也不知道珑儿,还有皇后姨母,她们怎么样了……
庄妃宁氏,在薇然的印象中,一直是个,不怎么特别的妃子。她不似淑妃清高,也没有贵妃娇媚,家世平平,圣宠也是平平。甚至,在两宫太后,张、胡两姓的交锋之中,庄妃也不曾站队,只是隐约地偏向皇后,从未明言结盟。
至于四殿下刘致?就更没有展现过什么,欲为帝王的霸气,与才能了。
这样的一对母子,怎么会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就造反了呢?
今日二月初七,灵素宫之事,方不过半月。
方修云对自己提到过的“你我都无法阻止”的“大事”,会是这件吗?
他还让自己请假,不要去上课……
女孩仿若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完全看不清了方向。
四周的宫人慌乱地来去,薇然仰头,贴上身后的柱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向了庭院中,零丁地结着花骨朵儿的树上。
二月初,梨花还未开。
而那赞过叹过它们的皇子,就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还有心底那隐隐的绞痛,又是怎么一回事?
……
隆安七年二月,前庄妃宁氏伙同外家堂侯、宁氏姻亲理国公府密谋造反,被早有准备的皇帝撞破。理国公并堂侯一伙仓促之中奋起顽抗,终究还是不敌天子的浩荡君威,和卫国公府的精兵强将。最终,理国公府、堂侯府诛九族,庄妃眼见事败,于白蘋宫中自缢。
庄妃亲子,四皇子刘致被押入宗人府大牢,养子二皇子刘原则暂被移往皇后的舞凰宫中安置。
事发次日,羽林卫冲入白蘋宫,盛怒之下的皇帝,将阖宫上下百来个内侍宫女当地屠杀,后宫的血腥味三月不散。
“别拦我,刘珪,你他妈要是男人就别拦我!”
“二哥,三哥,这是怎么了?”又一次在上课的路上遇见二、三皇子的争执,刘珑急忙跑上前关切地问道。
“我要去救阿致!”刘原怒吼道。
“你打算怎么救!”刘珪紧紧地抱住刘原,回以他同样的吼声。
“……去求父皇……这一次,就算把紫宸殿的门槛跪烂,我能不能让父皇杀了阿致。”二皇子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道。
“又来?”忽然,一道轻蔑的声音响起。“同样的蠢事,干一次还没有让你长足教训吗?刘原啊刘原,本殿真是耻于做你的兄弟。”
“刘充,”刘珪冷冷回头,只见几人身后,一个锦衣华服,与刘馨差不多同岁的小小男孩正抱臂冷笑,正是伊美人所出的五皇子,刘充。“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们笑话咯。”五殿下昂着脑袋笑道。
“你……”
“你爱看就看吧,”刘原打断了刘珪的怒斥。“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做你喜欢的兄弟……只要你现在不阻止我去救阿致,爱怎么笑都随你。”
“我当然不会阻止你了,”刘充忽然拔高了声调,完全无视了一脸怒容的刘珪。“只是本殿下听说……”
“前理国公大人,可是打着‘清君侧、诛奸宦’的旗号造的反。你猜,这次你再去……阿翁,会不会直接把你当作叛贼同党,给打死呢?”
刘原浑身一震,挣扎的力道渐渐减弱。
刘珪怔怔地望着怀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沉默了。
“……阿致他,不是叛贼。”良久,刘原忽地低低开口。“庄母妃想要用我来威胁胡将军的时候,是阿致救了我……他是我的弟弟,老三,阿致他,是我们的弟弟啊!”
“老二……”刘珪看着双目中恢复了往昔神采的二哥,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别天真了,刘珪。”见威胁失效,五殿下松开了抱臂的双手,恼羞成怒地道:“你可别忘了,这次平乱最大的功臣,是你的两个舅舅,刘原现在没了庄妃,可是攀上了皇后呢!你敢跟他一起去吗,你就不怕,这是皇后为了太子,利用二皇兄想要害你?”
庄妃造反,带兵镇压了理国公、堂侯的,是胡贵妃的大哥,卫国公胡兆桢,而率羽林卫保护了后宫的幼宁公主驸马,胡兆嘉,则是老卫国公的次子,胡贵妃的龙凤胎哥哥。
可以说,此次事件中,得到了最大好处的,就是卫国公府胡氏一族。其次大概就是借“清君侧”再次扬了恶名的大太监,高揽了。
“阿充你疯了。”刘珑冲上去,扬手欲打,却被刘充身后的内侍架住。
“两位皇兄可别怪弟弟没提醒你们,瞧,咱么的嫡公主,萱宁大姐被人说破了母后的计谋,此时已经恼羞成怒了呢。”
“老五,”刘珑真是气着了,罕有地拿出了大公主的威仪,森声道:“你从前不敬皇兄,本宫作为你的长姐,还有太子大哥,都从来没有认真地管教过你。现在我郑重地警告你:本宫不允许,你再这样挑拨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
珑儿……紧张地盯着刘珑被几个内侍围住却不减尊贵的身影,薇然心中不禁捏了一把汗。
不仅是为了刘珑的安危,更是为了……她一直听说,却始终没有亲历的,皇家本应单薄的手足之情。
刘充挥了挥手,四周的内侍散开,刘珑高高扬起的手也被放下。“弟弟倒是觉得,同样的警告,大皇姐不如,对每个皇兄都说一次?”
见他眼神有异,刘珑微微一愣,便顺着刘充的目光向后看去。“二哥,三哥……”
“……如果老二还想去求父皇的话,本殿也会去的。”松开二哥将一旁紧张的妹妹揽入怀中,刘珪淡淡道。
“珑儿,二哥我……刚才好好想了想,老三说得有道理,阿致毕竟是父皇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只要阿致真的与谋反无关,父皇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但是如果咱们现在这样去,那岂不是,逼迫父皇,不孝了吗?”
“二哥?”
……
那一天,刘珑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薇然的关心她不理会,刘馨的撒娇她更不在意。
“……就是这样,”女孩扶着膝盖轻轻喘气。“我受不了那种气氛了,方公子,你什么都知道,告诉我四殿下会不会有事,好不好?”
“你不要问那么多,好不好?”烈日下,少年只影孑立。
“发生什么事了?”薇然一怔,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那道瘦高而健壮的身影。“周大哥呢?”
“周芝他……”
“死了。”方修云阖上眼,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