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娶别的女人?”
“薇然……”
“你要立别的女人为后。”懿宁宫的寝殿内,少女定定向后退了两步,满目的迷茫渐渐转化为凄凉。“你要立别的女人为后。”她重复着,然后不开口了。
哭闹、冷静、讨价还价、伤心欲绝地和刘宸分手……无数方案在脑海中滑过,薇然悲哀地发现:在这一刻,她居然还能思考。
“薇然你听朕解释!”帝王大步上前,捉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朕只是……”
刘宸说着安静了下来,他似乎没有想到少女居然没有在这一刻打断她。
“你解释吧,”薇然努力地睁大眼睛,让双脚站立在地面。“我听。”
这时她的脑海中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在多年后还依稀记得,那就是,我箫薇然,绝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平庸女人。
“朕……”刘宸艰涩地启了唇。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是不是男女之间,情急之时都会说出“听我解释”来试图挽回?可如果真的让他解释……他又能怎么解释?
他抛弃了她,违背了他们的誓言,是他对不起她。
即使编出拙劣的借口,欺骗了他自己,又能欺骗得了她吗?
刘宸的脑海中,不禁浮现起六年前的回忆。那年薇然只有八岁,就已经可以在张氏和他之间串联布局,做下好一幕“碎玉案”的大戏,甚至最后能在他想要对那老女人动手时,仅仅为了张雅君,就横插进来,救下张氏姑侄。
这样一个有勇有谋、心地善良,大义面前不惜生死的少女……他不是很早之前,就被迷住了吗。
她不会听不出他的谎言,他能赌的……只有她对他的心。
“自从朕关了你爹之后……白骆河已经半个月没回过他在京中的府邸了。左军近日异动越来越多,后军军心涣散难以一战,前军右军更不是对手!”
右军在碎玉案中废了,前军多年不曾满编,从几百年前开始就是京城四军中的空架子。刘宸登基多年,不是不想恢复二者的作战能力,只是朝廷才方经历海宁之败,北方大地一片民生凋敝,经济衰落,又哪里有钱粮来建军?
内阁和户部的大臣压着,北军的悍将们守卫着,渐渐地,前右两军,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刘宸没有捉箫巍下狱的话。
“白骆河狼子野心,他的军师李绍文更是名阴险狡诈之辈!薇然,朕相信你这么多年,一直都理解朕……”
“我……”薇然张了张口,想说她不理解。
六年了,她始终都不能理解,刘宸为什么那么忌惮白骆河?
她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心里一直有个很朴素的理念:刘宸你当年找白骆河一起逼宫,那么他不该是你的同伴吗?
如果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为什么又要合作呢……
每每一想到这里,薇然的眼前便会浮现出高揽弓着身子跟在刘宸身后,像是黑暗里最深的老鼠一样的情景。
为什么,为什么宸总要和一些明知人品败坏的人合作,事成后又不赶尽杀绝呢?
这跟她从东太后身上学到的行事理念,实在是有太大的差别了。
而更重要的是,因为这样……箫家,始终不能沉寂下去。
薇然一直想让箫巍辞官,脱掉什么大将军、箫帅、后军都督之类的头衔,清清闲闲做个国公乃至承恩公——这才是一名安全的外戚该有的姿态。更何况这么多年,她实在是看出,父亲困守在一城的军营中有多么的痛苦。
做为军人,不能上阵杀敌;做为丈夫,不能和爱人厮守。这对箫巍来说,简直就是残忍。
也因此,箫巍这些年来的性格才会越来越阴郁沉默,眉头好像永远锁着化不开的忧愁,为此她曾向刘宸提出了多次让父亲致仕,可刘宸却一直以“非箫帅不可制衡白骆河”的借口来搪塞她……
她真是没有办法明白,有些时候甚至会猜想,刘宸迟迟不杀白骆河,才是对箫巍的制衡!
为什么?她只是想做一个娘家平庸的皇后啊……
现在好了,少女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连皇后都没得做了。
心底有一股钝痛闷闷地传了上来,像是历经了数个光年的延迟。
薇然上辈子曾听说,人的大脑有一个保护机制,当身体遭受太过剧烈的疼痛时,会短暂地昏过去。就像是一个阀门一样,当某种痛苦超过承受的上限时,人反而就感受不到了。
眼睛受到强光照射会短暂失明,耳朵受到强烈的音波冲击会短暂失聪……那么心痛,是不是也一样呢?
薇然震颤于自己的冷静。
她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被猛然丢进零度的冰水中,在电光石火的思考之后……她,要碎裂了。
像是一道道裂痕,蔓延在她的体表,薇然清晰地听到了她骨骼解体的声音。她要碎了,“箫薇然”这个温柔识礼、落落大方的面具,要碎裂了,要爆炸了!
“朕欲纳白婧入宫,只是要麻痹白骆河而已!白婧是他唯一的女儿,从小捧在掌上、爱若珍宝,只要我能许诺给白婧后位,以白骆河的自大和野心,他一定会认为……”
他一定会认为,以白婧的聪明才智和他这个父亲在宫外的支持,白婧一定可以压住薇然,牢牢地坐稳刘宸的后位。
因为此时人人都知道薇然与刘宸一道长大,感情甚笃,是他的“准皇后”,若刘宸忽然选择任意一名薇然以外的女子封后,那这名女子一定会觉得她入宫后最大的敌人,是薇然。
这样的计划……就是要由薇然,去吸引白家父女的视线!
只因为看遍京城贵女,唯有白骆河的女儿,身份足以与薇然相争,也只有皇后的位置,才能稍稍满足白骆河那巨大的胃口。
所以不管白骆河有多么地狼子野心,只要他不是立刻准备好了要造反,都会被这天上掉下来的皇后砸住,然后支持女儿和薇然在宫中斗上一阵子。而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就足够刘宸准备下对付白骆河的杀招了。
“薇然,朕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帮朕拖住白骆河父女,朕立白婧为后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朕爱的还是你!朕知道,朕对不起你,可是……可是白骆河狼子野心,朕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薇然,你一直都最理解朕、最体谅朕的,你就帮宸哥哥这一次,好吗?”
帝王的眼神那样真挚,悔痛中夹杂着不忍,就好像他真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不得已如此一样。
“那我爹呢……”薇然冷冷挣开刘宸握上她肩膀的手。“你把我爹放了,不是一样?我爹是大魏战神,是百战百胜的箫帅!他对我的爱,绝不会在白骆河对他女儿之下!为什么不放了我爹?放了我爹,你还怕什么白骆河?”
“薇然……”刘宸的手僵在了半空。“事情不是这样的……”
过了好久,刘宸脸上才勉强扭出一道“隐忍”的神色。“你爹的事,朕真的有苦衷……”
“能有什么苦衷!”少女终于爆发了,她凄厉地叫喊,泪水滚滚顺着脸颊落下。“你说啊!你抓我爹还能有什么苦衷,说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箫巍是什么人吗?一个愚忠的武人!
这样的臣子、这样的统帅,居然要被你们刘家的皇帝,一代一代地猜忌!你们皇帝的心,到底是什么长的!
“薇,薇然?”被薇然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到,帝王忍不住踉跄地向后退去。“你……”
“说到底,你不就是忌惮我爹吗?一个人品正直、毫无私心,又战功赫赫的元帅,比一个包藏祸心、欺男霸女,随时都可以找到罪名打压的野心将领,更容易你们皇家操控,是不是?”
“你们皇帝——真是恶心。”
“薇然!”刘宸暴喝一声。
然而奇怪的是,当他看到少女那被泪水泡得肿胀发红的眼眶时,一腔怒意和羞恼,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就这样吧,朕今日来只是通知你一声,你好好想想,朕会再来和你商量。”
深朱色的大袖飞扬,身着常服的身影消失在懿宁宫寝殿门外。
“呵,呵呵……”少女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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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太监,但是吵架的情节太不想写了……
比薇然刘宸心碎一万倍,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