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
那是在薇然回宫后的第三天,正悠然地打理着寝殿外的花草时,宫女忽然通报刘宸来了。
薇然搁下手中的花枝剪,小跑着回到寝殿中坐好。
刘宸来见她必要先给东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请安,她和姑外祖母的关系却早已无法再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所以便不必去正殿讨那个没趣,直接在自己的寝殿里等着就好了。
“绿杨来,快看看我今日的发髻怎么样?”
想着自己关了红杏,梅香又在宫外主持平城卫的残局的薇然,这般对余下的大宫女唤道。
……
京城外,西大营。
“啊哈哈哈哈哈……”悬挂着“白”字大旗的帅帐内,忽然响起男子豪迈无比的笑声。
“小皇帝捉了箫巍又冷落箫薇然,如今北军已不足惧,咱们可以把持朝政啦!”只见帅帐中坐在高高的虎皮大椅上的男人,正是六年前与薇然在屏风后有短短一面的白骆河。
此人却是已做了左军的大帅,若是此时薇然能在这里,便一定能醒悟这些年刘宸对此人的忌惮并非是空穴来风。
“大帅,此时还未有定论……”这时,下首的一名儒袍男子却忽然冲白骆河拱了拱手。“箫大姑娘只是回到了宫中,冷不冷落我们并不知道……”
“那又何妨!”白骆河爽朗地一挥大手。“当年先生劝本帅带兵回京,不就是为了操纵朝政,做那人上之人吗?可恨老皇帝没有杀掉箫巍,却被小皇帝娶了他的女儿!北军战神是个没卵的,竟被一个庶女牵扯了!”但是想起宫变那日的场景,白骆河还是不由得对当年那个小小女孩生出赞叹之意。
“这个……”儒袍男子顿了顿。
原来此人竟是白骆河的军师,姓李,名绍文,因为年轻时科举舞弊,被下旨罚他永不为官。按理说犯下这般大罪本该逃得一命便算是幸运,可此人偏偏认为命运不公,一气之下便远走了边关。
李绍文原本是打算出塞投靠鞑靼的——中原既没有他的前途,给异族做奴才也要谋得富贵。但却没想到他读书人的身体虚弱,竟在前往投靠鞑靼的路上便昏死了过去,恰巧白骆河巡视边关,便将他当作遇难的旅人救了回去。李绍文醒来后不敢说出自己的本意,便只能不甘地为白骆河做了个军师。就这样辅佐了十多年,白骆河竟成了左军中理国公之下的第二号人物。
然而这写年来,李绍文心中对于朝廷的仇恨一日都没有放下,直到六年前鞑靼自大同府破关时,他终于感到心中的热血忽地燃烧了起来。这贼子想到的当然不是国家大义,而是——他终于有机会,可以覆灭大魏了!
于是,李绍文便极力怂恿白骆河率军进京,“奉旨勤王”,实则只是为了效仿那史书上的军阀乱国之事!
只可惜这主从二人的心思被当年的刘宸窥破……虽然为了皇位不得不与虎谋皮,但事后制衡白骆河的行为也是做了许多。
当然,能听从这种军师的劝谏的白骆河本身也是极有野心之人,所以说刘宸这些年来的忌惮完全是对的。只可惜,随着箫巍的下狱,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立刻打破,白骆河的野心已是抑制不住了!
“大帅且听我一言,”李绍文拱拱手。“这逼宫摄政之事,六年前才是最好的时机,如今小皇帝的皇位已经坐稳……”
“本帅才不管什么时机不时机!”白骆河闻言不悦起来。“绍文,六年前你说箫巍不死,北军尚有战力,可现在箫巍又被抓起来啦,那小皇帝犯了和他老儿一样的错,这京城之中还有谁是本帅大军的对手?依本帅看来,莫说是把持朝政了,就是现在篡位,也没什么嘛!”
言罢,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唉……看着白骆河得意的样子,李绍文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自然明白若如白骆河所言那般会发生什么事,当下又苦苦劝道:“大帅不可啊,若无大义名分,篡位之举万万行不通!”
“哦,这是为何?”白骆河皱眉问道。
因为殷鉴不远……李绍文腹诽。这个时空虽没有三国的历史,但如同董卓那般的人物历史上还是有的。“启禀大帅,大帅是想要做京城一城之主,还是做天下四海之主?”
“哼……”白骆河不甘地冷哼了一声。“自然是天下之主。”
“那大帅便要在意大义与民心了。”
若无大义,杀掉了皇宫里的皇帝又如何?天下人不服,自然有许多宗室可以继承大统。到时候各路藩王起兵让天下大乱固然不让李绍文在意,但对于白骆河这个一直重用自己的恩人,李绍文还是不愿意看到他最终事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骆河能统领西北数十万大军,自然也不是个蠢笨之人,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自家军师的意思,不由得更为烦躁起来。“唉,真是愁煞了本帅!”
“爹爹在发愁什么呢?”这时,帐中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一位青布长衫,做文士打扮的美人已自帐外撩了帘进来。
“属下见过大姑娘!”见到来人,李绍文不仅没有一脸戒备,反而深深一礼拜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名女扮男装扮得极为清秀的少女,正是白骆河的独生爱女,白婧。白骆河虽是左军大帅,但却有个毕生之痛——生不出儿子。在六年前拥立新君之前,饶是白府中妾婢加起来也有几十,但所出的孩子仍只有白夫人三十岁出头时生的白婧一个。
虽然进京之后,白骆河心中的野心大涨,于搜罗女色上比以往夸张了数十上百倍,广撒网之下,其实已有儿子降生,只不过孩子年纪太小,生母也还没有回西北过过白夫人的眼前,所以只当作私生子养着,并没有得白骆河的多大在意。
在白帅的心目中,最为疼宠的,永远还是白婧这个三十多岁才得的,“唯一”的女儿。
李绍文深知白骆河因为从前的习惯,一直将白婧做儿子教养,望她能继承白家的基业,出入军营也是不禁。莫说是听到想要造反篡位的野心了,即便是被白婧听到她爹在京城那些小妾们的事情,白骆河也是不恼的。
“唉,婧儿你来得正好。”白骆河果然没有露出被人闯进帐内的怒色,反而一脸急切。“我和你李叔叔正在商量,若为父想要取小皇帝而代之,这大义的名分可怎么办?”
“这……李叔叔好。”白婧先是对李绍文蹲身一礼,接着便捏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她自幼饱读兵书,智计素来为父亲依仗,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对天下无那么大野心,此刻听到白骆河的话,第一时间便是深深的担忧。
爹爹啊,当今圣上非是那等昏庸之主,您的野心又怎能轻易实现?
不说别的,单说他若是能舍下与箫姑娘的数年情谊……那般做的话……便……
大帐内正静默着,一道尖利的嗓音忽然间远远地传来了。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白将军之女白氏,世德钟祥、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靠!这什么玩意儿?”跪在地上的白骆河蹭地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