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薇然仿佛又回到了下午，温晴在惜柳门外叫骂的那一刻。
“不知道大姑娘您知不知道，十年前，有一个叫方泊的御史？”
“……略有耳闻。”轻阖眼帘，少女淡淡吐出一句话语。
何止是耳闻？她对方泊一案的参与度，绝对超乎世人的想象。方泊生时如何她或许不了解，可是关于这个人是如何死去的，和在他身后留下了什么，她可是一清二楚。
“那婢子便说了，”惜柳微微躬身。“十年前，左佥都御史方泊坐勾结边将之罪入狱，与同罪的周伯维在同一天晚上于刑部大牢中‘畏罪’自杀，使此案成了悬案，震惊朝野。”
“在当年，先帝是直接将方、周二人定罪为‘畏罪自杀’，可是朝野诸公尽皆不服，但那时正值高揽……”
“这些我都知道，直接说结果。”
“……是。方御史是故沈首辅的门生，同科者在朝中为官极多，所以在今上即位后，大人们纷纷上书欲为此案翻案，目前已把‘畏罪自杀’的判决抹去，只是此案的真相如何，还是未有一个定论。”
“……嗯。”
“但是朝中多位大人都一直关注着此案，若是能够真相大白，相信有非常多官员会乐见其成。”
“……嗯。”
说白了，还是死后成神——方泊一被冤死，立马就成了名垂青史的大清官、大谏臣，道德完美无瑕，事迹光耀古今。却没有人去关心一下，他的儿子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了。
“但其实，在方御史和周将军下狱之前，周将军曾经寄来一份书信，给姑爷。”惜柳小心翼翼地说道。在关注着方泊一案的重臣中，她知道，也有首辅孟格的名字。“信里有，他和方御史，为什么会被抓的原因。”
“你说什么？”
“是……是周将军为什么会和方御史一同被捕的原因，十年前案子的……真相。”
“这怎么可……”是了，梅香说过，她的师兄，就是因为这件案子身死的。
梅香的师兄查到了九边军镇中有偷卖兵器、克扣军饷的现象，被隆安帝的血衣卫追杀，拼死将证据递到周伯维府上后不治身亡，而周伯维为了谨慎行事，将证据先寄给了素有清明的方泊……这里面是有漏洞的！
周伯维身为后军大将、箫巍曾经的副将，他最信任的人当是他的主帅，怎么会越过颖国公府去把证据寄给一个毫无关系的方泊？
所以，那个“证据”在箫巍手中也有一份，是合理的……
“大姑娘？”
“没什么，你继续说。”
“是……婢子把三姑娘房中烧剩的字纸给姑爷过目后，姑爷便认出这是他收在书房中，十年前案子的卷宗。后来姑爷又把卷宗转移了好几个地方，可似乎每次三姑娘都能找到。而且，据婢子发现，三姑娘似乎是怕将卷宗带出内书房引人怀疑，是一段一段地背下卷宗中的内容，在分开默写到纸上，然后烧掉，所以……”
“所以，她是专门冲着那份‘真相’去的。”
可箫毓然要查十年前的案子做什么，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就算是为了朝中那一干想要为方泊翻案的大员们……也做不到什么啊。
毕竟，方、周二人当年的死因牵扯到先帝，虽然隆安帝如今已幽禁南苑，但刘宸也要他皇家的面子——这一点，薇然已经十分确认过了。
最清楚十年前案子来龙去脉的她，在刘宸即位后便提过翻案的建议，只是被了解到详情后的帝王无情地拒绝了。
没办法，她总不能说方、周二人的儿子这些年帮了她很大的忙，她还有一个在血衣内卫里当天一的手下想要安置吧。那样，只会让周芝被灭口而已。
“可你们居然就那么让箫毓然反复进出爹的内书房？”万一十年前的案子只是幌子，箫毓然还想偷点别的怎么办！
“这……”惜柳低下头去。
薇然明白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箫毓然，在箫巍已经知道并严防死守的情况下，依然进出内书房如闲庭信步，甚至将一份卷宗分为多次背下来了！
……
“方……小云？姑娘，忽然问他做什么。”晚风清凉的庭院内，梅香有些心虚地问道。
难道，姑娘知道小云回来了？
“啊，没……没什么，”薇然眼神闪躲了一下，回答道。
当年她放走方修云后，因为有一些心思不愿被人窥破，所以是对周芝和梅香说他是在火场中救她时死了。烈焰之下，尸骨无存。
这件事还让周芝伤心了好一阵子，只不过他和梅香都认为，方修云是“死得其所”……
他还说她十四岁之前会回来接她的……啧啧，想什么呢？薇然在心中打消了这一想法，就算今年方修云真的回来了，她也不会跟他走了。
六年的时光改变了一切，她自己一个人离宫的力量有了，她不愿意离开的理由，也有了。
“真的没什么？”不是在试探我？梅香紧张兮兮地追问道。
“嗯……就是想起十年前那件案子了，今天惜柳跟我说……”
等等！
电光石火间，一个想法霹雳般划过薇然的脑海。
当年，梅香的师兄查到了九边军镇中有偷卖兵器、克扣军饷的现象……偷卖兵器、克扣军饷！那不正是今日早晨上箫家府门打砸的那伙“上访团队”控诉箫家和后军的罪名？
算算时间，十年前，正是海宁之败的四年前！
那桩案子里，究竟还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箫毓然偷走卷宗，又是为了什么？
“嗯，嗯……嗯？”梅香机械地点着头，忽然等了许久不听薇然出生，歪着头好奇地道。
“没有，就是惜柳今天跟我说，爹很烦恼他被手下的兵状告的事。我就想，那些‘军属’递交的诉状中，似乎有几条与十年前方、周二位大人的案子相似，所以就想会不会是当年的问题遗留了下来，到现在都没有解决？”
如果是那样，那解决此次箫巍被诬告的事件，就有眉目了。
“哦……”梅香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原本猜测，会不会是平城卫那边搜到了小云的踪迹，但转念一想，姑娘又不可能将方修云的资料交给红杏——他是周芝的义弟，是她的管辖范围。在姑娘的手下，她和红杏的职权一向是绝不交叉的。
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姑娘只是被今日之事勾起了思绪而已。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薇然不解。
“就是皇上啊！”梅香瞪大了眼睛道。“您看您，明明想皇上想得睡不着，却又一边要担心国公爷的事……您累不累啊。”
“我……”薇然语塞。“我爹清者自清，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皇上……那个人一定又以为我以为他在利用我而生他的气而生我的气了。”
梅香目瞪口呆。
“……”薇然正想解释两句。
“是吗？”围墙上忽然传来温雅的男声。
“朕却不这么觉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