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致的这一次逃课,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皇帝十分恼怒,罚了庄妃的禁足,希望能借此让臭小子规矩起来。
被拐带的大公主刘拢,被罚写大字五十张。反倒是最应该被黑锅,担上“劝阻不力”责任的薇然,却因为脚扭了追不上二人的关系,再加上高揽在一旁说好话,竟然奇迹般地逃过了责罚,被允许放假在挽湘宫养伤。
今日,便是“养伤”的第一日。
其实她哪有什么伤,就是脚扭了而已,昨天坐了一会儿就好多了。不过在后宫这个地方,大抵是咳嗽一声也要“养病”的了。
此时的薇然,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去找耿太妃说话。
她在烦躁。
在她“长大”的过程中,大概能感受到当今的皇帝陛下,并不是一位传统意义上的“明君”。
首先,他得位不正,先帝驾崩时宫中似乎发生了一场政变,时至今日经历过的人们依然对此讳莫如深;其次,他不敬嫡母,冷待皇后,当然也不是说对东太后不好,只是敷衍应事罢了;第三,他宠信阉宦,高揽如今在宫中的权势,已经到了可以高调打掉宫妃的孩子,而不被皇帝猜忌的地步,其中位份最高的受害者,就是庄妃。
往后大抵还有很多很多,虽然薇然知道得没那么详细,但只看淑妃一日比一日差的脸色,和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也可窥见一二。
但以上种种,都不及那日直接听到高揽的话,对她的冲击来的强烈。
薇然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所处在的这个时代,是被一位“昏君”统治着的。
因为上辈子学的是历史,受过辩证唯物主义史观的洗礼,她或许比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人都更加地明白,在大魏朝这种类似中国古代的制度下,“昏君”这个问题就是个死结,无解的。
如果要她,或者换了前世班上的任何一位同学,来说,古代昏君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马上去死。
或者,朝中有强权的大臣,行那霍光、伊尹之事。只是谁又敢保证他是霍、伊,而非曹操呢?
而且看淑妃的脸色,只怕连这种臣子,都是没有的。
这真的让薇然非常烦躁。
就好像她穿越到了一个乱世,却不知道该怎样避开战争一样。
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地安慰自己:中国古代那么多昏君,不是也有那么多没捅出过大漏子来么?
……怎样才算大篓子,废了皇后然后诸皇后娘家九族算么?
她们箫家,可也算是张家的“九族”!
真是太闹心了。
“来人呐,去鸾和宫!”薇然一跺脚,道。
皇帝为贤妃而建的宫殿,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贤妃就是贤嫔,顾氏。隆安四年,她和季嫔相继生下八皇子刘思齐、九皇子刘章后,皇帝大喜,晋贤嫔为贤妃,一跃而居四妃之高位,还将庄妃压了半头,并挪入豫香宫主殿。
其后便是愈发隆重的圣宠,后宫都言,她便是皇帝腻了贵妃之后的新欢了。
鸾和宫座落于皇城西北一片原宫殿的残骸上,从隆安四年开工修建,为了赶在顾氏如今这一胎生下来之前完工,皇帝从庆府调了大批未净身的宫奴参与修建。此时主殿已经建成,正在进行最后的装修,两个侧殿还未完工,写着宫殿名字的匾额也没有挂上去。
一年半的时间,薇然心里叹道。这座富丽堂皇,清幽如仙境的殿宇,已经至少吞噬了周、方两位良臣,还有因散财买官的那些恶吏而死的百姓,以及多少累、饿而死的宫奴的性命。
真是繁华之下,白骨累累。
“奴婢给箫姑娘请安,”看见薇然的到来,工地上的主管太监忙小跑着凑了过来。“您这样的尊贵人儿,怎么到这贱地儿来了?”
薇然矜持一笑。
猫有猫道,鼠也有鼠路。她的身份和宫里的主子们,以及大太监比起来确实算不得什么。可那日高揽脱口而出“颖国公大人可是打点过咱家……”,后来经她仔细观察,宫中那些做粗使活计的小宫女内侍们,比起皇子公主们,确实对她更为敬畏。打听之下,才明白是箫巍曾在宫外放言谁欺负他女儿,就找谁宫外家眷的麻烦,并曾一箭射到了高揽在宫外宅子的门匾上。
即便是宫中的宫人,大多也都在宫外有着家人,他们自然害怕万一一个不小心惹了薇然不开心,传到箫巍耳朵里,一家倒霉了。
箫巍……其实对她挺好。
“公公辛苦了,本姑娘……”薇然收回思绪开口。
忽然,一阵喧哗声远远传来。
“方子远,就是你他妈这个混蛋!”
“周芝,你这条疯狗不要咬我!”
然后又是一阵打架声、管事太监的怒骂声,以及鞭子抽在肉上的声音。
心猛地坠入无边寒潭中,薇然只觉四肢发冷,无法动弹——昨日听到的方、周二人,他们的儿子都被没入了罪官亲属所在的庆府。所以说……那两个孩子现在被派来修筑鸾和宫,是很有可能的!
天啊……如果是这样……
“等等……等等!”薇然低声自语,小步奔跑到刚才吵闹处,果然见到管事太监正让几个小内侍,鞭打着两个身着罪奴服饰的半大少年。
“……”场面的血腥,让薇然冷静下来。“这是在做什么?吵死人了!”
管事太监认出薇然,知道不能招惹的主儿,忙一摆手,道:“都给咱家停下,别打了!”然后谄笑着凑上前来。“箫姑娘,您怎么来了?”
“我刚刚听到吵闹声,就是这两个人?”
“是是,两个罪奴,也污了您的耳,是奴婢监管不力,奴婢该死……”
“这不是你的错。”薇然知道这些太监们,多半也都是高揽的干儿子,她亦不愿去招惹那位“阿翁”。大家能相互尊重,才好办事。
“我是听他们吵架的内容,才有点儿兴趣,让我问两句话就走。”
“您请问。”管事太监让开一步。
定了定神,薇然缓步上前。她今年五岁,身高已经超过一米,穿着小号的宫装,多少也能撑起一些气场来了。
待看清这两个少年,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稍矮一点的少年肤色白净,想来是方泊之子,稍高一点的肤色古铜,大概是周伯维之子。两人身上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那密密麻麻的鞭痕。鞭痕有新有旧,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裂开了正在流血。看来,相似的斗欧,已经发生过不少次了。
高个儿少年还在恶狠狠地盯着矮个儿男孩,矮个儿少年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薇然。
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薇然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你们……是方泊,和周伯维……二位大人之子吗?”
“是。”“是!”高个少年激动极了,矮个儿少年眼中也放出希望的光芒。
居然真的是……
“我爹他怎么样了?”高个儿少年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押着他的小内侍却把他狠狠揌了回去。
“二位大人,他们都……”都“畏罪自杀”了。
刚想开口,薇然却猛然惊觉,这件事前天刚刚发生,根本没有消息传到内宫,她怎么会知道?
她此时在这里说了,高揽就知道她昨天偷听了!
于是薇然转向那管事太监。“这位公公,我父亲与周将军有些交情,托我在宫中照顾他们二人。可否让我带他们借一步说话?”
管事太监就是怵这位主儿她爹,再加上又不是什么为难的请求,便叫小内侍将二人拖到一处树荫下,便远远站在一边看着。
“去,到太医院给两位公子拿些伤药来。”薇然吩咐跟着她来的小宫女道。
“是。”小宫女快步离开,只余三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