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营的将士们听着!”刘宸孤身一人,披甲挂剑,策马巡游于阵列之前。
“孤之父皇,上承天命,下恤百姓,实不忍北虏再犯我魏疆也!”
“故告罪高庙,禅皇帝位于孤,以绝北虏侵我河山之因也……禅位诏书在此!”
俊朗挺拔的男子一手高举着从渊穆殿里顺出的明黄色布卷,一手拉着胯下战马的缰绳,千百火炬照亮他亮银色的盔甲,在昏暗的暮色中犹如天地间最耀眼的光源。
“庶民箫槐,还不接旨?”
“……”双手勒紧马缰,箫槐于沉默中将嘴唇咬出血来。
不是的,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刘宸……这个弑君谋逆的贼子,他怎么敢只马孤骑,就这么到他的军前来?他怎么敢!
他就不怕,他二话不说,先带人擒住了他,再抓他进宫置于御案之前,问问皇帝,是不是自愿“禅位”!
“草民……”然而他还是颤着声开口了,说出两个字后却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无论如何,刘宸口中的“庶民”二字,还是深深地伤害到了他。
真的要这样放弃吗?他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梦想,还有那幼女明眸之中,为他勾勒的权臣蓝图?
这样,真的好吗!
“二爷,”身边的副将凑近了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在箫槐被皇帝贬为庶人之后,“二爷”这个称呼,就变成了后军中对他最为亲密的叫法。
“我……”
“要老子说,皇帝老儿退位了最好,太子殿下人多好啊,当初在城墙上,还替俺儿子挡了一箭呢!”
“就是就是……”
另一名参将适时地插口,引起四周一片附和。
“二爷,”又一名参将开口了。“要我说,太子殿下能篡了皇帝老儿的位就最好,兄弟们早就不愿意他坐在皇位上了,只是之前大帅压着,没人带咱们反而已。”
“但是您说太子殿下造反了,要兄弟们跟您平乱、除逆的时候,我本来是不愿意的,但大帅如今昏迷不醒,您就是能唯一能代表国公府的人,所以兄弟们才跟着您,大家说是吧?”
“是啊是啊……”
“二爷要是不嫌卑职不尊敬您,那我可就继续说了:太子殿下才带着兄弟们打赢了一仗,回身就要对付他,咱后军可没有这个规矩。”
“是啊,从前大帅在的时候,咱们从来不这样的……”
“那个时候王老总(总兵)在昌乐逛勾栏,被当地的官儿抓了,大帅也是带着咱去捞他的呀。”
“就是,这事儿俺也记得呢……”
“你,你们……”箫槐手足无措地望向身周。
他不明白,他姓箫,这还不够吗?
“二爷,我是个粗人,就直说了。”参将活动了下手腕子,将身旁的吵闹制止住。“什么皇帝、太子,就是天皇老子来了,咱后军里头最大的,还是大帅。您是大帅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大家都敬着您,也愿意听您的。”
“现在,就看您能不能拿出那玉老虎——大家都知道,那玩意儿代表国公府。您要是能拿出呢,大家就相信您是得了大帅的授权,没话说,您说打谁咱们打谁。但您要是拿不出……”
参将的眼神很明显:兄弟们敬服太子殿下的为人,压根儿不想给昏君卖命。
“谁,谁说我没有授权了……”箫槐舔了舔嘴唇,明显地慌乱了起来。“兄,兄弟们都知道,我大哥从牢里出来,就一直昏迷不醒,他就算是想把大家托付给我,又怎么表达得出来呢?”
“把大帅关进天牢的人是皇帝!”参将冷哼一声。“这么说,二爷就是没有授权咯?”
“谁说的,我当然……”
“箫帅令符在此!”忽地,太子殿下慷慨激昂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只见他执着缰绳的一手松开,用远比对待那“诏书”更为小心翼翼的态度,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玉质虎形令符,高高举起。
跟随箫巍多年来南征北战的将官们,一瞬间便认出了那物。
正是历代颖国公的身份代表,大帅即便是在战场上也从不离身的,箫氏令符。
“大帅……”
“大帅!”
“真的是大帅……”
从军阵的前列蔓延及后,无数将领和士兵,放下手边的武器,或者激动高呼,或者放声痛哭了起来。
自昏君将那位大人投入天牢后,他们真的已经失去主心骨太久了!
“怎,怎会如此?”箫槐绝望地低喃。
箫毓然已经告诉他她翻遍了其父的书房,却怎么都没有找到玉虎,他也以为只是令符太过重要,被大哥收得比较严密而已。却怎会,怎会出现在太子的手上?
“诸君先莫要慌乱!箫帅其人,运筹帷幄,孤不能及也……”刘宸先高声呼吁了一句,接着便缓缓解释了起来。
“他在海宁之败报回朝廷,父皇拒见群臣后不久,便聊到他必将有一场牢狱之灾。未免北营将士为其牵连,箫帅特意在下狱之前,将这枚令符交给了孤!”
“大帅。”
“大帅……”
军中又是一片哭声。
“其实在守卫京城城防的时候,孤便可以将它拿出的。”未及弱冠的太子面露赧然。“只是那时孤还未有权职,能将箫帅从牢中放出,生怕大家担心,所以才……”
是的,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箫帅英明,太子神武,某个女孩默默无名。
二弟啊,你做事,还是欠缺大局观了些。
恍惚之间,箫槐的脑海中,又响起兄长不知何时曾训导过他的话来。
“此事责不在殿下!”一名小兵忽地嘶吼起来。
“不错,殿下何需自责,诸般祸事皆是因那隆安帝而起的!”
“诸昏君,迎太子!”
“诸昏君,迎太子……”
“诸位先稍稍安静,不要喊了!”刘宸忙安抚全军道。“父皇他能为了江山社稷,将皇位禅让于孤,可见他还是位幡然悔改,心念百姓之人,诸位莫要再如此说了。”
“谨遵圣上之命。”曾逼迫箫槐的参将跳下马来,顿首于地拜道。
在他的身后,一眼难以望尽的军伍,如层层潮水退落,六万士卒齐齐跪了下去。
“谨遵圣上之命!”
“谨遵圣上之命!”
“谨遵圣上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