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北风肆虐,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为京城穿上一件哀伤的素衣。
渊穆殿内,重臣、大将们济济一堂,正开着无比严肃的会议。
“德王的丧事办得怎么样了,几位叔叔还好吗?”站在皇帝专属的御案之前,刘宸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
“启禀殿下,”沈首辅微微躬身。“世子前日上疏,言不敢冲撞先帝……还是打算停灵到朝廷的决定下来之后。”
“嗯。”太子殿下面色沉痛地点了点头。
在先帝隆安帝执意南巡之前,老德王便因劝谏无果而在渊穆殿被生生气昏了过去,被宫中宦官送回王府后,也一直没有醒来。
据前往探诊的太医回报,老王爷在短短的时日内情绪连续起落,早就气血两虚,如今昏死便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即便太医院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老人家拖延些时日,在临死前回光返照短暂醒来一下而已。
结果在隆安帝被俘之后,京城战事最危急的关头,王府众家眷纷纷聚集在前厅等待消息,府内众下人也是人心惶惶,一时竟无人注意老王爷醒来了与否。
待到战事平稳,诸子再回到病房时,人已经去了。
“颖国公府,也没有消息吗?”
沈首辅继续摇了摇头。
颖国公箫巍,在战事最危急的时候被隆安帝打入天牢……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在战后被太子殿下放出来,送回府中后,便重病昏迷,至今都仍未醒来。
“诸公不必忧心,”望着殿中众臣悲切的神情,刘宸振奋起心神安慰道。“孤已派最好的太医一步不离地坐镇颖国公府,太医说了,虽然箫帅昏迷的原因未明,但并无性命之忧。”
渊穆殿中,只听得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
“现在,还是先讨论德王的事吧。”刘宸勉励着众人,眉宇间的忧色没离开过。
关于德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德王年事已高,生前早早便定下了世子的人选,其余诸子也十分敬服这位大哥,这才让血统尊贵,历代为皇室的宗正的德王一脉,不致在这样的大变下蒙羞。
本来,像老德王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去世,丧仪都该大操大办,就是让太子殿下全程陪同也不算出格。而让世子接任德王王爵,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不妙就在于,刚好又发生了皇帝被俘,这样的事情。
如果说皇帝是死了,那么王爷的丧事避开先帝的丧事也是礼法之中的,可如今隆安帝并非崩殂,而是被俘,朝廷一日无法给这件事定性,德王府就不知道该按什么样的规格办理前任主人的丧事。
但是对于刘宸,和朝臣们代表着的朝廷来说,在老德王明显可以说是被先帝气死的情况下,世子还能这么“通情达理”地将老父的棺椁停灵府中,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唉……”礼部尚书张大人长叹一声。“朝廷,不能亏待德王府啊。”
对于性子火爆刚直的他来说,为了一个昏庸无道的君王而耽误忠心耿耿的老臣死后丧仪,显然是极不合理的。
“是啊,”次辅孟格接口道。“国也不可一日无君。”
“可父皇……”刘宸适时地露出犹豫之色,目光瞟向御案上的一沓国书。“吾等还是当尽力救出父皇才是。”
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储君,他都不能主动地表现出对于皇位的积极。
“咳咳,”沈首辅清了清嗓子,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位“三朝老臣”身上。“先皇北狩,乐不思蜀,这是大家已经商定好了的。”
“至于这些……”
一句话又引得众人望向了御案。
真不知道隆安帝是贪生怕死还是怎么回事,他在被鞑靼掳去后十分迅速地答应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件,如和亲、割地、赔款、开放互市等,而这些都一条一条地写在了草原方面送来的国书之上。
而且,还加盖了玉玺。
因为隆安帝当日出城是为了“南巡”而非逃跑,玉玺理所当然地伴在帝驾身侧——也理所当然地印在了这些卖国的国书上。
所幸的是,前朝的末代昏君极好金石,曾与宠幸的近臣联手仿造了许多方假玉玺取乐,后来全被魏太祖收罗了来,锁在内库里警诫子孙……这才让刘宸和沈首辅等人,找到了继续对政事发号施令的替代品。
而关于这些国书更过分的是,其上并没有提这是赎回隆安帝的条件,仅仅只是借着魏朝皇帝的名义让朝廷执行而已。
这当然是因为鞑靼汗不傻。
皇帝跑了之后,鞑靼的汗王大怒,但也无计可施——肉票已经跑了,他也没了威胁的资本。
于是他便想到了在皇帝到达草原后的短时间内,为了脱身而苦求于他,然后签下的一系列卖国条约。
论赶路的速度,孟知玄驾着马车当然赶不上鞑靼的骑兵,这才造成了鞑靼的国书,早皇帝很多天就抵达了京城的情况。
而朝中的主要重臣们,也为此困扰了许多时日了。
不管你们履不履行,恶心也要恶心死你们——这就是鞑靼汗王的想法。
同时,让汉人看看他们的皇帝是个多么懦弱的软蛋,并借此好好嘲笑汉人一番,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传递到如今尚不知皇帝已脱困的朝廷,便成了如今渊穆殿内,沉重到压抑的气氛。
“定是鞑靼酋长,抢夺玉玺所为。”沈首辅一句话就盖棺定论了此事。“先帝心系山河、爱民如子,定不会许下此等承诺。”
爱民如子?就先帝?
众臣齐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想道。不过美化先皇也算是朝廷惯例,所以谁都没有说些什么。
“先皇北狩而未归,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沈为先,恭请太子殿下继位登基!”
“恭请太子殿下继位登基!”
“请殿下登基!”
……
有了沈首辅的带头,请刘宸登基的呼声登时在渊穆殿中响成一片,众臣也齐齐躬身拜了下去。
“众位大人万莫如此……”刘宸避讳地偏过身子。“孤德薄,难以当社稷。”
然后,他轻轻吐了句:“当次时节,一切都从简吧。”
“谨遵殿下之命!”
群臣欢呼着,面面相觑间均是一脸的喜意。
有了首辅的拍板、太子的默认,接下来他们就可准备登基的流程了!
首先是群臣上疏,太子拒绝,再上疏,再拒绝……
如此往复三次,太子殿下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
至于登基大典——殿下已经说了,要从简!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小太监闯入,大呼小叫着,死白的面孔上还残留着惊惧。
“皇,皇上……皇上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