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此时已乱成了一团。
“鞑靼三路大军南下,分别走宣府、大同、太原……宣府和太原都守得好好的,怎么唯独大同没有守住?现在好了,鞑子长驱直入,过了紫荆关就到京城了!”
皇帝愤怒地将军情奏章摔在丹壁之下,暴怒的咆哮声远远回荡,震得明光殿的穹顶似乎都摇晃了起来。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难道还要包庇他箫巍吗!”
“回皇上……”德王赤红着眼,在世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乱臣贼子’这四个字,臣等实在是不敢当……在高公公面前,更是当不起!”
“你!”皇帝怒道。
“还有箫帅!”老德王愤怒地咆哮回去。“世人皆知,大同之败,非是颖国公之过,而是调离颖国公、调离周指挥使之过!”
想当年,不说箫巍驻守三边之时,年年打进漠南,让原本贫困的山西省因战争的缴获,家家户户都有牛、羊进账;即便是后来,换了奋武将军周伯维任指挥使,大同府也一直是九边之中最少受到侵略的军镇。
现在好了,只因怕那劳什子的“功高震主”,从先帝到当今不断地削弱后军势力,竟致酿成如此惨祸!
此次鞑靼大举南下,谁敢说不是因为周伯维四年前的死讯传到了草原,鞑子们磨刀霍霍,终于于今年一举攻破了这条铁筑的防线?
“你,你说什么……”皇帝颤着手指着德王道。
周伯维的死因他最清楚,是他身为帝王绝不能被人提起、查到的丑事。
“老臣有什么不敢说的!”德王也豁出去了。“兵部的邸报上写大同指挥使孙成弃城而逃,在野外被鞑靼本部擒获,但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就是投降鞑靼了!这是谁之过?”
当年,功勋卓著,深俘民望的周伯维无辜被押解进京,恰逢后军的带头人物,颖国公还在家“思过”,无力营救。于是四军之间顿起波澜,为了争一个大同指挥使的职位打得狗脑子都要出来,最终还是当年的胡家凭着宫里的关系更胜一筹,让老卫国公当年的亲兵孙成,带着大批右军心腹去了后军的地盘。
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新旧两股势力交替角力,大同的防御力量不飞也似地下降才是有鬼。
可惜那时,朝中百官们也像普通百姓一样,在承平了近十年的时局里对于“鞑靼绝不可能入侵”充满了信心,从没想过战火会有一天再开的可能。
本着“武将争夺军权,文官不应插手”的原则,众臣在为方泊喊了几句冤后,便没有再管周伯维的生死。
再加上那时正好是“高干爹”当道的年景,就连为方泊叫屈的直臣,其实也没有几人……
当年的事不关己,最终酿就了今日的这一杯苦酒。
还有一点,就是皇帝在八月中时,借着中秋夜宴将卫国公府连根拔起,连带着京中诸多心腹旧部也都好好地控制了起来——那时大家还在心里暗赞今上手段了得,却忘了京城以外的胡家旧部还没管。
皇帝自己或许是忘了或者怕麻烦,大臣们则考虑到右军防线甚为漫长,若一下处置大批主将,很难保边境的安稳。
可百般思量之下,最终还是忘了大同府的孙成。这位卫国公府的铁杆旧部,本是趾高气昂地空降大同,却忽地一朝变天,胡家倒了,箫巍起复,他心中的惶恐可想而知。
此次失守,其实就是孙成投诚鞑靼的一份大礼。只是为了稳定民心,对外声称是被俘了而已。
否则,大同府作为九边之一,即便再没有虎符调兵,城内的守军又怎会如此不足?
而那孙成,能因为一己富贵许将不保而投降外族之人,本来人品就不可能高到哪去。他投降鞑靼后,掉头一击几乎把大同城攻下,幸亏周伯维曾经的副将力挽狂澜;而现在,也是凭借着对山西境内防务的了解,正带领着鞑靼大军势如破竹地一路南下,进攻的速度,几乎等于行军的速度……
此刻大殿内知情的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对这个汉奸恨得直欲食肉寝皮。
可追根究底,这一切,竟还是当年执意要把一个右军心腹安插到后军腹地的,皇帝的错。
德王吼着吼着,不觉老泪纵横。
换做是平时,不管是他,还是朝中任何一名大臣,都不会如此直接地直指帝王之非。只因当今的隆安帝是个只能顺毛梳的性子,你越是说他错他越要跟你犟。
可如今……老王爷已经忍无可忍了。
这个皇帝,你好好说话他也未必会听,而此时若不据理抗争、拼死力谏,箫帅就真要被他拿下了!
箫巍,是大魏朝仅有的只需要名字就能振奋军心,让鞑靼退兵的名将——只要他手下有兵。
就算换了别的军事才能同样不弱的将帅,不是他又有什么意义!
“……启禀皇上。”忽然间,殿中响起一道沉厚的男声。
“末将以为,如今鞑靼大军飞速南下,不日将进抵京师,朝廷应早日调集王师,拱卫京师才是。”
长长的武将队列末端,一个有些年轻的将领面色有些迟疑地发言道。
“好!”皇帝一拍龙案。
被大臣们集体反对,颜面大失的他,现在太需要这样一个台阶下了。
他要向世人证明:他这个皇帝离了谁都能好好地坐稳皇位,这世上,箫巍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房阳候,你疯了!”年轻将领前后的武官们纷纷开口,不顾朝堂秩序地吵成了一团。
“我说错什么了吗?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调集京畿兵力防御吧!”年轻将领,也就是房阳候杨敢皱着眉低声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劝说圣上放出箫帅才是!”杨敢身旁的一员将领拉住他埋怨道。
“是啊是啊……”
“你这样的小辈,难道以为自己可以代替箫帅吗?”
“现在马上回皇上说:一切军务都还需箫帅决定才是!”
……
一石激起千层浪,杨敢的身周顿时围拢了大批的武官。他们中有辈分极高的上司,也有平日里共事的部下和同侪,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他来。
要说满朝的武将,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杨敢说的这几句话吗?当然不是。
武将阵营的集体沉默,只是为了配合文臣和宗室群体给皇帝施压,制造出一种“除了箫帅,朝中无人能当此事”的表象,逼迫皇帝放出箫巍而已。
然而,杨敢的开口,却打破了这一沉默。
说到底,无论不同阵营间多么团结,臣子到底也只是臣子而已,无法有力地反抗帝王坚决的意志。
“卿家何人?”皇帝和蔼地开口。
“回陛下……”顶着身周所有人指责的目光,年轻将领坚定地迈出脚步,跪倒了大殿正中,掷地有声地答道。
“末将房阳候,杨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