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知是否发现,如今的情势,与碎玉案之时相差仿佛?”灵涓柔声道来。
“嗯?”女孩一愣。
“碎玉案之时,姑娘明明独据地宫之地图为己有,却又让娘娘和殿下互相以为在对方手中。他们彼此之间信息不畅,又互相忌惮,以至于给了姑娘一个大大的空子,让您得以两方欺瞒,最后甚至还拿到了玉司,不是么?”
“此事确是薇然的得意之举。”
“呵呵,”懿宁宫掌事宫女娇笑一声。“方才亦是如此,玉司明明还是只在姑娘的手中,娘娘和殿下,却都觉得是他们的东西,也将玉司算进了底牌之内。但姑娘若是以为,您仍可像碎玉案之时一般,捏着玉司,想给哪边就给哪边,甚至两边通吃……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薇然挺直腰背。“无非就是告诫薇然,玉司只能是懿宁宫之物吧?”
“姑娘以为呢?”灵涓反问道。“太子殿下方才说什么向您父亲提亲,不过是空口白话罢了。没有圣上、皇后娘娘,或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这桩婚事谁会承认?姑娘,可千万不要自误啊……”
“要知道您的身份,终究,只是颖国公庶出的女儿罢了。”
“这个薇然自然明白。”即便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前世看过那么多本小说,举凡皇子一类的生物,私下许了哪位将军的女儿终身,一般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薇然自然也不可能轻易相信。
灵涓说的没有错,刘宸声称他已经向箫巍提亲,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的。换句话说,这桩婚事还是一桩东宫和颖国公府的暗中交易罢了。
既然是交易,就有违约的可能。
并且照薇然想来,她即便是要做皇后,也宁可是靠着东太后的力量上位,而不是娘家的军权——那简直是一定会被猜忌的。
当然了,能不做的话,还是不做的好。
“姑娘当真明白?”灵涓有些不信。
在她看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论再怎么聪明,心里也一定对于传说中的“真情”有着向往。尤其是在宫里这样的地方,一点点全心的对待,就可以让人拼出命去换,哪怕明知道是被骗也无所谓。
就像她当年……
要不是她出身夷陵侯府,从小就被送进宫中,与娘娘情分匪浅,她很有可能在当年犯错时便死了。
是娘娘不计较她的一度背叛,仍旧对她淳淳教诲,让她明白事理,没有飞蛾扑火地追随那人而去……这才有了今日的灵涓。
她本来想,就这样留在娘娘身边一世就好,可娘娘却说她的心……还未死。
“您现在还小,说明白……可能明白得也不是很透彻。婢子只是想说,有些时候,对一个人好是很容易的,有些时候,则不是。”
就像当年,那人只是送了她一套冬衣,就让她冒死偷取舞凰宫的重要消息来还……可偏偏于当时的她而言,再怎么机密的消息,又怎比得上一份冬夜里的温暖?于是,便去了。
然而之后呢?她被娘娘发现受罚,那人却跑得无影无踪。
她才明白,对于男人来说,一套冬衣、一点温暖,才是最廉价,最对于他们获取权势无用的。
“灵涓姐……”薇然怔住,她从未见过这位姑外祖母身边的大宫女,露出如此哀戚的表情。
原来就算是灵涓这样的人,也曾有过情伤吗?
仔细咀嚼着女官的话,女孩忽然明悟过来:对于刘宸每日往她殿里送各式奇珍异宝的行为,在她看来十分有心,但对于太子殿下可能就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根本不需要日日上心。
东宫自有心思灵巧的女官,每日换着花式来替他讨她欢心。
可她,箫薇然呢?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那并非皇室的出身。
别看之前,最受皇帝宠爱的八皇子刘思齐也要向她下跪,口称姐姐,求她办事,但刘馨任性发起脾气来,还是想往她身上泼茶就往她身上泼。
即便事后会被皇帝大怒批评,那也是因为刘馨惊扰,并害耿太后伤心了而已,与她无关。
还有刘原,曾经披麻戴孝、哭丧于紫宸殿门前的二皇子殿下。近些年因为前有刘致外家附逆造反,后有刘珪外家意图造反,竟致使唯一死了母妃,外家却没有造反,还老老实实地被发配出了京城的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奇异地好了起来。
李淑妃过世前发生的那些事,似乎也随着这“两次”造反,而渐渐淡去。似乎是看出皇帝有为李氏恢复死后哀荣的意思,刘原近日正努力地向着这个目标奋进着。
由此可见,只要你是皇帝的亲生孩子,活下去就总会有希望出现。
可薇然却不能如此——不是皇帝的孩子,就意味着她想要在宫里活下去、活得好,就必须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她过的,就是这样容错率为零的日子。
“谢谢您,薇然真的明白了。”
居然会因为刘宸可能喜欢她,就左右纠结、不愿欺瞒的她,真的是太矫情了!
生存已经如此艰难,哪还有功夫谈感情?
刘宸被骗,也只能怪他这个太子当的无能,与她无尤。
或者应该说,万一仅因为莫名的矫情就不去欺骗他,才是真正愧对梅香、红杏、周芝、方修云……这些一直以来为了她的生存、幸福而努力的部下们的不尊重!
刘宸待她的好,和方修云还有周芝待她……这二者,成本是不一样的。
……
“你这孩子,平素不是一直不信鬼神,不愿陪哀家到这小佛堂来的吗,这是怎么了?”
“姑外祖母……薇然思虑不周,让太子殿下威胁了您……薇然是来认错的。”
“哦?”
“对不起,姑外祖母。薇然会更加努力,绝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你错了,孩子。”东太后缓缓回头。
“宸儿居然会想要对哀家、对张氏下手,甚至危及到雅君的性命……这件事提醒了哀家:有些时候,我们女人,是不能表现得太强势的。”
“便是一时被宸儿‘威胁’又如何?以退为进——这才是打消他的戒心、保持合作的最佳办法。”
“薇然,你明白了吗?”
“孙女……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