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色无声而寂寥。
“梅香跟着我下去,红杏,你和绿杨她们三个在屋里等我,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五婢齐声应道。
薇然披衣下床,走到墙边一处不起眼的青砖旁,抬脚,按照特异的节奏猛力跺了几下。
只听低低沉沉的“轰隆”一声,一片地砖迟缓而参差不齐地滑开,露出一个漆黑幽深的通道来(向紫宸殿那种无声机关比较高级,又有历代皇帝维护,才可以保持,懿宁宫这里就低级一点)。
女孩微微一笑,她现在居住的房间是搬到懿宁宫来时,她主动挑选的,即离东太后的正殿不近,院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景致,为的就是这屋里的机关。
连接着懿宁宫的皇城地道入口,就在这个房间里。
其实东太后多少也能猜到这一层,但薇然就是不把机关的所在和打开方式告知,东太后也无法强夺。
同时,今日主动在绿杨她们几个新人的眼前打开地道,也是为了考验三婢——若是日后发现,东太后麾下的人也能从这处入口出入地宫,那么这三人便不可相信了。
“姑娘,小心。”梅香从怀中掏出一颗荧光熠熠的夜明珠,略微弯腰至于膝弯旁,率先走下了地道。
红杏抿了抿唇,眼睁睁地看着姑娘的身影随之一点点没入黑暗之中。
她已经来到了姑娘身边,姑娘身边却仍有她碰触不到的领域。
……
“有什么急事,一定要约在地宫见面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没走几步,薇然便见到了黑暗中默默等待的少年。
“姑娘怎么能对太子殿下说那样的话呢!”她没料到的是,方修云居然抢过她的话头发难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地宫如今已回皇上的掌控,你贸贸然在里面乱闯……”皇城地宫中之前充满了毒烟,即便手里握着地图也毫无用处,方修云所幸建议仍旧将真玉司归还,并引导皇帝破解出地宫地图。
而皇帝解出地图,早在取出血衣令的时候就散去了地宫中全数的毒烟,但同样的,也把内卫充斥进了这一处领域,方修云在这里乱闯,实在是……
虽然他为了降低薇然被发现的危险,主动横穿了小半个后宫从承业殿赶到懿宁宫地下来,但女孩仍为他这种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没事的。”少年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地宫中内卫巡逻的规律,周芝已经得到了,在下行事亦有分寸,即便被抓,也不会牵扯姑娘……”
“我说,够了!”薇然怒道。“……算了,说了你也不听。好吧,你这几天这么急着约我,就是为了太子的事?”
“……嗯。”方修云视线向下,在女孩被绷带缠绕的小臂上停留了一瞬。“姑娘,请听在下一言:您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什么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语气……真的让人好烦哦!
“我……姑娘恕罪,是在下口不择言了。”方修云眉头紧皱着,躬身一礼。“实在是在下自梅师姐处听说了一切之后,发觉姑娘有重大的危机,心急如焚,所以才……”
“一切?”薇然声调上扬,斜看向身侧的梅香。
“姑娘……”女官讪笑了下,将夜明珠塞入方修云手中。“婢子为您值守四周去了。”
“……”女孩复看向身前的少年。其实她并不介意,只是有些吃惊。
作为一个八岁的女童,她一直能隐隐感受到周围的人潜藏的保护她的心思。就是那种像默认她不懂事,处理不好后宫争斗,也没办法保护他们的感觉。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或许会很生气,很伤心,觉得他们不信任她,觉得自己应该被当作一个大人一样平等看待。
但她不是,早走过了叛逆年纪的穿越女子,面对这样近乎蛮横的关怀,只觉温暖而已。
因为她上辈子听说,独生子女的小孩,小的时候都是这样被父母决定成长轨迹的,她弟弟也是。唯有她……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他是方修云。
在梅、方、周三人之中,方修云是忠心表现得最明显,私心表现得也最明显的那个——梅香还想着嫁人出宫、相夫教子,周芝为了照顾身陷教坊的妹妹,也需要攫取权位。唯有方修云,他就像个只为了复仇而生的偏执狂,世间仅有薇然对他的恩情能稍稍将他拉住。
也正因此,这个少年让她怜惜,也让她相信。
还有他的智慧……如果没有他,她也就不会有地宫地图,和真玉司了。
一念及此,怀中两物似乎又炙热起来。
“姑娘,抱歉……”
“无妨。”薇然抬手止住他的话语。“我们四个人,是伙伴。”
“……”
“现在可以说,太子的事了吧?你察觉到了什么,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说着,女孩轻抚了抚右手的绷带。
她今天受伤了呢,她不信他没得知原委,可却连句关心都没有。
“是。”方修云立马抖擞起了精神。“梅师姐同在下转述了您和太子殿下,八月十六傍晚的交谈。恕在下直言,您那样和太子殿下讲话,太子殿下一定会认为您是个贪慕虚荣、心思龌龊的坏女孩的。”
天知道他当初听到的时候,内心是怎样的晴天霹雳——他是个男人,排出掉太子可能喜欢箫姑娘的情愫,他也能大致体会到太子殿下在当时那个场景下的愤怒。
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三个老同学合伙做做生意,结果公司效益不好,一个人就想卷款跑掉,被第二个人发现,第一个人就给了他大笔钱封口。接着就在第一个人偷偷转移公司资产的时候,被蒙在鼓里的第三个人兴冲冲地对第二个人说他已经找到了融资。第二个人权衡了一下,觉得新的投资方进来后他的收益会比第一个人给的封口费更大,就把第一个人的阴谋告知了第三人。
请问,这个时候第三个人感觉会如何?
肯定不是觉得第二个人是好人,特重同学情谊。因为要是真的哥们、兄弟,会在发现第一个人打算卷款跑路的时候不揭发吗?在第二个人接受了封口费的时候,就已经背叛了将要一无所有的第三个人了。
之后再听到第三个人对公司的宏伟设想,这时才想起要把第一人的阴谋说出来,等于是又背叛了第一个人。老同学的情谊、答应第一人封口的承诺,在第二人心中,根本没有钱重要。
第三个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对第二人的心寒绝对要比第一个人还重。
方修云当然想不到这个比喻,但他清楚一旦太子认定了薇然的所作所为,是上文所言的第二人的性质,那么太子对薇然的观感,会在一瞬之间下降到何等可怕的境地。
而薇然和梅香两个女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才是真正让他忧虑的。
“他误解我就误解吧,我也不需要他觉得我是多么冰清玉洁的好女孩。”
“姑娘!”方修云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