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仍在欣喜和惊愕中未回过神来,原来碎的不是真玉司?张素唯那个贱人,竟有胆子干出这种事来?哈哈,她刚刚还在为皇帝亲近了她的侄女儿而得意吧,转眼不就被揭发了!
便见德王忽然离席叩首道:“求皇上恕罪,可否让老臣近前一观玉司?”
皇后心中一咯噔。
“德皇叔,这是为何?”出乎她意料的,皇帝语气到是很好。
“臣启陛下,玉司为国之重宝,理当远观,不得靠近。然则流言可畏,三人成虎,今日臣等谁都没有仔细观察过玉司,岂知它的真假?皇上您说在绿紈宫被打碎的是假的玉司,臣等又怎知此玉司不是假的?”
不仅是假的,还是碎的!张雅君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德王仗着自己是宗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帝,但偏生又有道理。此时皇帝若强硬拒绝,众人的心中都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若是那样……状况将极为不利!
“德王叔……”皇帝和煦的声音中已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台下众人,尤其是德王府的内眷们,心中都为德王捏了一把汗。“想要朕怎么做呢?”
皇帝,岂可是臣子可以“想要怎么做”的!德王却不顾众臣心中的惊恐,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请皇上恕老臣僭越、欺君之罪:孝宗陛下曾晓谕先祖,玉司中真正的秘密。故只要让老臣一人近前观察玉司,便可得知它真假。”
此话一出,众臣心中纷纷觉得有理。
魏孝宗是大魏史载,继太祖将玉司南奉为神物供入太庙之后,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将玉司南从神坛上拉下,包上繁复华丽的装饰,改名玉司,并从太庙中取出,转存放入后宫继业殿的皇帝。皇族中若论最了解玉司的人,除了皇帝自己以外,便数祖上是孝宗六皇子的德王府一脉。
便是祖上是太宗次子的祁王府,对于玉司也怕不敢说比德王了解更多。
台下的薇然这时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望向刘宸的方向,只见他面色依然温和端肃,如上古玉制的祭器一般威严不可侵犯。
这个表情……她心中莫名安定下来。这个表情她认识,是刘宸作为“太子”时的表情。这个六岁被立为太子的少年,早把这个职位活成了他自己。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上,属于“刘宸”的痕迹,已经很难见到了。
台上的皇帝并没有犹豫很久,他像是隐忍着被冒犯的怒气般的一挥龙袍。“那便请德王叔上来吧。”
年近花甲的老者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张雅君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期待着皇帝能抓紧这一点时间暗示德王,或与他做些什么交易。
然而没有,德王低垂着头颅,丝毫不敢窥视帝后的天颜,仿佛全身心都被琉璃盘上那柄明显破碎后被黏合的玉司上。
该死,那明显是碎了的嘛,怎么还要看那么久?你是老花眼不成!
只见德王年迈的身躯忽然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眼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他一撩下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着皇帝的龙靴哀声痛哭。
“真的玉司!真的玉司!老臣此生竟能见到真正的玉司……臣死罪,臣死罪!臣冒犯皇上天威……”因为太激动的缘故,老人竟语无伦次起来。
“德王叔忠心为国,何罪之有?”皇帝温声扶起摇摇欲坠的德王,对左右吩咐道:“德王叔年迈,经不起太过激动,来人啊,带王叔下去歇息,传太医院正来为他诊治!德王妃,可带德王府内眷一同退下,照顾王叔。”
“老臣……老臣谢皇上隆恩……”
“臣妇并孩子们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
“臣妇(女)、若薇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
德王被带了下去,若薇郡主也离开公主们的席位,随祖母、母亲,和妹妹们一同照顾祖父去了。
众人感叹着一向稳重,有敦厚长者之风的德王竟会激动失态至此,心中对“玉司”为真不由得又坚信了十分。
见德王府一干人等差不多都退下了,余下宗室中最长者祁王便当仁不让地起身离席大礼道:“天佑我大魏,皇上洪福齐天,方保玉司无事。圣明无过陛下,臣斗胆敢问:究竟是何方贼子,竟敢伪造玉司,混淆神器,动摇国祚?”
直到闻得此句,高台上的皇后这才从屏息中回过了神来,当下长吸了一口气,胸膛中怦怦跳动的心脏,却仍然如擂鼓一般在响彻耳际。
她反应了过来:今天中午宴上,皇帝去“更衣”的时间里,德王也曾经离开过位置!
当时,她因德王与胡氏一族毫无瓜葛而不曾注意。但想来就是在那时,皇帝便吩咐了他要演这一场戏!
真不知道,一项昏庸无道,在几位老王爷中名声极差的皇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张雅君攥紧了裙上交握的双手,紧张地望向台下。不知道祁王他老人家,是否也与是皇帝早有默契呢?
与此同时,台下的众人也是反应各异。
混淆神器,动摇国祚……啧啧,不过是伪造了一下玉司,居然就上升到了这样大的罪名,薇然心中不住称奇。她此时对这一切也明白了过来,对于皇帝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机,无奈地感到钦佩之余,又忍不住扼腕叹息——有这样的脑子,不好好治理国家,为什么非要用在权谋斗争上呢?
她下意识地又望向刘宸,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惋惜。
还能是谁?当然是张素唯那个老贱人和她侄女了!西太后心中冷笑,脸上的得意几乎掩饰不住。
“伪造玉司之人……”皇帝俯瞰台下众生百态,心中愈发膨胀。
作为甫一登场,便一直掌控着全局之人,他自然也关注到了皇后的表情变换。
看到身体不好的妻子,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先是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呼吸,接着又长松一口气,神色中露出对他所为的崇敬和不可思议,不由得得意地笑了。
张氏这个无知妇人,又怎会明白他解出全幅的地宫地图之后,便立刻派人到标记的地方取出了历代皇帝号令血衣卫的血衣令?
午宴时借着更衣的时间,他先是秘密接见了德王,将血衣令出示。那个老头子,果然了解不少皇室秘辛,在见到血衣令的瞬间便马上屈服了,不仅终于承认他才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皇帝,还献上了全数的忠诚。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趁势“英明”地提出卫国公府伪造玉司意图谋反,假玉司却意外被贤妃打碎,还望王叔为大魏百姓助朕一臂之力……
老德王自然慨然尊旨,信誓旦旦要为老刘家的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
其实皇帝即使到了现在,心底仍不相信养了他二十多年的西太后会对他不利。但是要怪就怪她贪心不足,竟然觊觎后位,还将当年之事告诉了贵妃——毒害先帝、火烧灵素宫,这本是他们母子约定一辈子烂在心底的事。
他只要一想到这些事有可能被贵妃,甚至卫国公府上下都知道了个遍,就觉得好像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让他怎能不除之而后快?
饶是刘宸、薇然、方修云再怎么算无遗策、谨慎布局,也万万想不到,真正让皇帝产生了沛不可当的杀心的,却是秋盈宫一个不堪贵妃恶待的普通宫女,芸儿的告密。
将要葬送整个胡氏的,不是来自对手的阴谋算计,而是胡贵妃自己的骄横跋扈,不把下人当人,这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的一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