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孤,与皇祖母无关,是真心想要与你共度一世……也罢,索性你还太小……回去罢。”
这是那天,太子殿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走出东宫的大门,穿过长长的夹墙甬道回到后宫,薇然还在怔怔地思考,这句话中蕴含的意思。
……
“薇然,薇然!”蓦地,一声娇喝在耳边响起。“回神啦!”
“啊,珑儿……”女孩眨了眨眼,张口说不出话来。
“又在想太子大哥了?”大公主殿下不怀好意地笑着,一张明艳的小脸上尽是狭促。
“哪有!”薇然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打她,面上竟不知不觉地红了。
是啊,这半个月来,不管是不是为了东太后的命令而做做样子,她都开始主动地往东宫频繁地走动,与那个人的见面……也多了起来。
太子殿下……刘宸,其实待她挺好的——只要没有要紧的事,每逢她去,他总是会见一见她,并说上几句话的。
虽然,她还是那个老样子,动不动就会惹他生气就是了。
还有东宫的各个宫苑之中,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似乎都能见到些她在挽湘宫住处的影子,小茶室里,亦常备着她喜爱的零嘴糕点。若说是为了追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而故意地去做了这些,那未免也太过了。
不过,也可以说,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吧。连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物,也愿意下这么大的苦心去追。
当然,她如今身上,也有着足值得他去那么做的价值——那两边都想求的皇城地宫地图,可并不是“她有可能拿到”那样的程度,而是根本就在,她的身上啊。
所以得到权力的代价,就是她从此再也不能相信,别人付出的是否是真情。
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感谢方修云,让她有了这些甜蜜的烦恼。
“薇然你这丫头,就别骗姐姐啦。”刘珑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道。“我看太子大哥最近可是很关心你……你是不是,要做我的大嫂了?”
“想什么呢?”薇然打她。“你才多大,就说这些话?”
“怎么不能说了?”谁料刘拢的反应却更大,激动地直跳了起来。“太子大哥他可是太子啊,他要娶的人,咱么不得从小关注起来,不然以后可怎么办啊?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在乎的样子。不说咱们将来都要靠太子大哥,他对你那么好,你就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后宫的人,天生就对这种事敏感呢。
“我……”女孩低下头,嗫嚅着。
我也不知道啊,看不清刘宸的心,更看不清自己的心。
若说一开始下意识地抵触太子殿下的靠近,只是因为简单的叛逆心理:因为东太后说“你日后若欲登上后位,还不是要靠哀家和夷陵侯府之力?”;刘宸说“你日后终是孤的女人,皇祖母又如何可依?”;就连方修云,都说“姑娘莫不如努力成为太子妃,当上皇后之后再……”这种话……
她的人生,到底是凭什么非要和那个人绑在一起才会有价值啊?
而且,绑的还不是“刘宸”这个有血有肉,不会经常笑,笑起来却格外好看的男人,而是他屁股底下,叫做“太子”的那个位子!
每次一想到这里,薇然都没有办法去认这个命——她在后宫里汲汲营营、付出许多,是为了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更强大的命运所操纵的。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想法却渐渐有了变化。
如果……她是说如果,刘宸也是她愿意共度一生的人,那么,跟他在一起就不再是命运,而是她亲手选择的未来。
薇然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是那个人,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就是那个人。
“你们俩啊,闹够了没有?”梳妆镜前,皇后浅笑嗔道。
“母后~”刘拢回头,见到云鬓已高高耸起的皇后,忙撒着欢儿扑了过去。
“殿下小心!”皇后身后的幽竹忙上前阻挡。“娘娘的头是梳完了,可朝服还在整理呢,殿下可小心一点儿啊。”
“什么嘛。”刘拢不满地嘟嘴,刚想要上前扯着皇后的裙角撒娇,却又在见到那四周皆施青赤色緅边,并以金织云龙纹饰之的蔽膝时缩回了手。
没错,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了。伤愈不久的皇后,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中午大宴群臣所需的发式、发冠,和皇后朝服,粗粗一望,当真是端庄繁琐,妍丽无比。
不说那中单为衬,翟衣覆之,又有蔽膝、大带、副带环于腰间,并挂玉佩、小绶、大绶、玉圭为饰,再加上玉谷圭、玉革带、如意皂云靴等配件,光在寝殿中摆开就需要十几名小宫女帮忙整理的皇后正装大礼服,单那黄金雕龙、点翠为凤,上有翠盖、下垂珠结的九龙九凤冠,明煌煌、金灿灿地摆在那里,就已经让女孩见为之沉。
真是的,姨母的后脑可是刚受了伤,这么压着会不会出事啊?
而挽湘宫和绿紈宫里的东西太后,则无需出席午间的大宴,只消参加晚上赏月的家宴即可。说是家宴,但在正经刘氏宗亲之外,其实也是要请一些勋贵大将、天子近臣,以及官职较高的公主、郡主驸马来,以示亲近的。
于是,颖国公、温晴郡主之夫箫巍,以及卫国公胡兆桢、幼宁长公主驸马胡兆嘉,这三人的名字出现在家宴的名单上也就是有理可循的了。
不过私下里方修云却对薇然分析:这就是皇帝要在今晚动手的征兆了。
所以她就被想睡懒觉的东太后一大早派到了这里,说是要让她来叮嘱皇后在国宴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但实际上……唉,薇然觉得,东太后绝对是想让她对皇后这个位子油然生出向往之心吧。
她才不会呢。
“珑儿乖。”皇后含笑拍拍刘珑的小脑瓜。“跟薇然玩儿去,啊。”
“凭什么!”刘珑瞬间炸毛。“凭什么是薇然带女儿玩儿而不是女儿带薇然玩儿啊?母后也偏心太子大哥了!”
“这跟你太子大哥有什么关系……”皇后的笑容略淡了些。若说宫里东太后一系的人,有谁对于未来将薇然嫁给刘宸有所不满的话,那就一定是她。
刘家的太子妃,是那么好当的吗?
“怎么没关系了……”刘珑也敛了笑容,沉着脸回头扫了女孩一眼。“母后以前,可不是这么偏心的。”
那还不是因为,薇然长大了,而你却长不大的关系!皇后瞧见爱女的神色,心中顿时大急,有心训斥两句,却又无从出口。
这时,幽竹忽然听过从殿外进来的一个小宫女的话后,点了点头,俯身对皇后耳语了几句。
“薇然,”皇后的脸色绷不住微微变了。“你过来一下。”
“是,姨母。”薇然屈身恭敬向前,却见到幽竹一边屏退了四周整理裙摆、凤冠的一干小宫女们,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详之感。
“方才姑姑告诉本宫,绿紈宫那边‘没动静’,薇然,这是什么意思?”
“没动静!”女孩惊呼一声,旋即低头掩饰住了自己的慌张。
自从周芝无中生有地从方修云那里取走真玉司,送到皇帝案头说是从高揽房间里搜出来的之后,已经过去约莫半个月了。当时方修云对她建议只交出藏有地宫秘密的底座部分,却把代表政治意义的玉司南——也就是置于底座之上,勺柄上镶有七颗金刚石的玉勺子,真正的太祖元后爱物留了下来,寻机藏到了绿紈宫中。
其目的便在于,让皇帝再命人调查一次,“亲手从绿紈宫中挖出玉司,才能让他对这个骗局更加地深信不疑”。薇然自然也对东宫、挽湘宫两方这般转答了“对方”的意思。
然而,皇帝得到底座后,似乎便满足于了地图的发现,对于“华而不实”的玉司南一点欲望都无,更加没有试图找过它的下落,让薇然等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昨天,十四号下午,皇帝解除了绿紈宫的封宫,把其中的宫人、妃嫔一个没杀全数放了出来,她们这才摸着了些皇帝行事的脉络——解除封宫,应该是怕在那时遍布挽湘宫人手的绿紈宫中不好搜查,怕被东太后事后窥出端倪;而不杀一人,也不害怕她们把“玉司”被打碎的消息到处乱说,则分明是打算把“真假玉司”的事情公之于众了,也是一定要对胡家下手的意思。
但现在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搜绿紈宫?
那用来澄清流言的真玉司该从何而来?他竟是不打算在午宴上公布此事,而是要拖到晚上去了吗?
还是说……
“薇然?”皇后微微蹙眉。“这个消息……怎么了吗?”
“没什么。”回过神来的薇然公式化地一笑。“只是与预计的有些出入罢了,姨母不必担心,一会儿见到陛下,保持‘原’样即可。”毕竟刘珑也在这里,有些话不宜说得太明。
“嗯。”皇后点点头,“原样”的意思,就是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进行。“本宫知道了。”
就算是她这样的蠢笨之人,由姑姑教导多年,也明白世事多变数,即使是精密无比的必胜之局,最终事成之时也会有诸多细节与预期的不同。但只要不影响到最终的胜局,些许变数实属正常,无需在意。
而她们现在讨论发生的事情,显然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