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天,赵玉封婕妤的波澜在海棠苑便归于平静,这里的空气像是与外界相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相安无事,也算是此处寥寥无几的一点好处。
而一墙之隔的后宫,却早已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时赵玉的寝宫正闹得人仰马翻。
听说梁玉一早便带着一行宫人,连通报都未曾通报,直奔赵婕妤的青华宫而去,见到赵玉的第一面,便甩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赵玉躲闪未及,下一秒却出乎意料地打了翡翠一巴掌,而就在此时,北华宫的月贵人正巧不请自来,目睹了这一场景,一时间,三方僵持不下,场面尴尬。
梁玉不可置信,“你敢还手!”
赵玉还被梁玉猛地一耳光没完全缓过来,嘴上却也不甘示弱,“姐姐手边奴才如此愚昧无知不懂分寸,我也是替姐姐教训教训。”
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在赵玉脸上浮现出来,被凌厉的指尖划破的皮肤慢慢渗出紫红的颜色,梁玉抬起手指着赵玉慢慢肿起来的半边脸,“我打你一巴掌,是因为你天生命贱,活该如此,你敢打我身边的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玉冷哼一声,语气却不卑不亢,“在皇宫除了皇上,恐怕还没有谁敢私自操控别人生死吧!”
贱人,敢搬出皇上来对付自己!
“何况玉贵人一大早发怒拿臣妾使气,做出如此有失身分的举动,底下的奴才竟然也没人拦着,这样的奴才,今日我不替姐姐管教,日后他们自己也要无法无天起来。”
“到时候,他们可不是一巴掌就能了事…”
啪!
又一巴掌,梁玉的手稳稳地落在了赵玉已经肿起的半边脸上。
整个青华宫寂静无声,吉祥啪嗒两滴眼泪,在地上砸出两道声响。已经半只脚踏出青华宫门的月贵人,此时将踏出的那半只脚收了回来,假装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移到两人中间来。
她半伸着手像是要去阻止梁玉已经甩出去的那巴掌,然而伸到一半却未再向前,然后脸上便是一副“还是晚了一步”的懊恼神情。
“玉姐姐这是要教训赵婕妤这边同样不懂事的奴才,却没想打偏落在了赵婕妤的脸上…真怪我没快些一步过来,弄得两位姐妹因为几个奴才不懂事伤了和气。”
多伶俐的一张嘴!
野蛮失礼无缘无故的两次掌掴,却被她轻轻巧巧化成了为奴才伤和气?
梁玉却是快一步反应了过来,纵使自己再看她碍眼,宫中终究不是丞相府,无法任由自己无所欲为。两次掌掴,若是没有缘由,万一传到皇上耳中…
梁玉悠悠道:“赵婕妤也是,怎么也不偏一偏头,你心疼你奴才都到这个份儿上了?”
李月这个情,梁玉承。
她想就此息事宁人一笔带过,自己该如何?赵玉捂着火辣辣发疼的半边脸,没有言语。
如何才算,为皇上分忧解难?
是光明正大宣布与梁玉为敌,还是死乞白赖待在后宫等待时机?
青华宫宫门紧闭,梁玉的宫人包围了整个庭院,没有一个丫鬟敢出来通风报信。
“既然是几个贱婢的错,不如就把她们拖下去打一顿,两位姐妹不要因此生分了才好”李月与梁玉一唱一和,赵玉仍然没有说话。
原来进了后宫,面对的不仅是权势,等级、地位,还有根本无处伸张的屈辱。
这才第一天,路,还长呢。
手一凉,李月的一只手碰在赵玉手上,做出一副亲热劲来,“赵妹妹怎么不说话呢?”赵玉抬起头,李月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赵玉忽然想到第一天进宫的场景。李月也是将军府挑选出来的,却也四处逢迎,小心翼翼讨好别人,如自己这般无身份地位撑腰的,若不在心智上多下功夫,恐怕这颗棋子,自己也未必又机会当下去了。
赵玉反握一下那只冰凉的手,绽开一个笑容望着她,“若不是月姐姐提醒,这点小事恐怕还真要给闹大了。”
李月放开手,赵玉也不在意,她转过头去向梁玉行礼,低着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道:“玉姐姐宽宏大量,请莫与一个奴婢计较,以免…”
往事涌上心头,眼中像雾气氤氲,“以免气坏了身子。”
想起在海棠苑的那天早上,也是一模一样的话。
梁玉却不依不饶,“既是如此,就把你身边的丫鬟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子,翡翠被你扇了一巴掌,你身边的奴才可还没罚。”
赵玉看了眼身边涨红脸的吉祥,低下眉眼,“就依姐姐的意思”。
海棠苑的日子越发枯燥了,一墙之隔,却是天各一方似的,外面的消息一丁点也没有传到里面,而且逐渐的,送粮的太监也不常来了,里头已经开始闹气饥荒。
有几个年长一些的,淡然打通了几个太监,托人在外面买了些菜种,自己开辟后院的荒地用来种菜,以后吃喝用度,若是不想自己花钱买,不自力更生怕是不行。
徐澜依在等,等一次时机。一次自己错过了的,努力想要挽回的时机。
她要进宫。
琉璃病好之后,人变了,不仅变得消瘦,人也没有之前有精神,眼眸里的那点亮光像是变淡了一些,但她待澜依依旧如昨。
记得那天她见过穆君玄归来,曾对琉璃说过,她一定会带她出去。琉璃只是笑笑,却不知澜依已下定决心。
一晃数日,那片河池再没有半点风吹草动,花也半数开尽,接下来就该是颓败之势,看荷,恐怕也无人愿意来了吧。
前院传来骚动,几个屋的秀女都放了手下的活儿出来看热闹,在这样的急迫心理下,澜依也不得不推开窗子看看发生了什么。
有太监抬着轿撵,往这边来了。和接走赵玉的那晚一样,从前院急急地进来。
究竟要落在哪个屋前呢,被路过了的房屋关上了,徒留下一声声叹息,住在后面一些的,徘徊在看热闹和回屋补妆之间,竟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只是这条路也不长,最终留给她们作些期望的时间也难多。
澜依的房间在最后,靠近院外的荷池,眼看着,轿撵路过一间间屋前,往这边来了。
她手一颤,慌忙把窗子关上,没有锣鼓唢呐,整个队伍也不过为首太监加四个轿夫,在这禅声初现的夜里,一切似乎静寂无声。
这时,紫若从外头跑进来,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也难掩一丝激动,“小姐要准备一下,宫里的轿撵来接了!”
澜依这才如梦初醒,她应了一声,望着铜镜中的倒影不知所措。准备什么呢?施粉更衣准备面圣吗?
夜里来接!是…是今夜就要侍寝?
紫若见她不动,忙过来帮她挽了个发髻,再看一眼铜镜中的人儿,仍是第一次在院落中所见惊为天人模样。
澜依握住紫若的手,想问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最后两人只是相视一眼,紫若搀着她上了轿。
轿子动了一下,应该是起轿了。突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姐姐、徐姐姐…”
澜依掀开轿帘,见琉璃正向自己跑来,琉璃拉住她的手,眼中泪花闪现。
为首的太监呵斥一声,被澜依拦住,见轿中人如此美人模样,太监便也不再说什么。
琉璃一双眼中饱含了太多情感,最后只化成了一句低语:“万望姐姐保重自己”,澜依暗暗回握琉璃温热的双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找机会与你相见。”
琉璃怔了半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重又垂下眼来,机会,何其渺茫啊!
当着众人的面互相道别后,为首太监一声令下,轿子很快就远离了这座小院。渐渐光线明亮起来,轿子仍在前行,微风带动轿幔,澜依看见四周的建筑也越发高大,一片金碧辉煌之貌,守夜的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也越发近了。透过这随风摆动的轿帘,澜依窥见了这皇宫穷奢极尽戒备森严之象,心中波澜四起。
这时她才开始思考,下一步应当如何?
这诺大的皇宫就像一座棋局,每个人在其中各司其职,而自己如今在其中微不足道,要想复兴若水完成圣女使命,容不得走错半步!
“你一袭白衣看似心纯,却也做这辣手摧花之事”
他果然没有认出自己。
当年他眼疾未愈,自己三年来又变化之大,况且…他恐怕早就忘了那件事吧…
片刻,澜依松开用手绞着的衣角,脸上露出含笑之色——轿子停了,陆景正掀开轿帘请她下轿。
轿中人缓缓走出,只觉得整个沉闷的皇宫也顿时变得有生气了起来,门口几个丫环不由得发出惊叹的声音,低着头的太监和侍卫也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大总管陆景一生跟着两代君王见多识广,也未能做到视而不见。
澜依连忙恭敬地向陆景行了个礼,低着头跟随他走近御书房。
和门外的奢华不同,御书房内的装饰简单,窗户屏风上绣着几只奇珍异兽,案几上整齐堆积着正待批阅的奏折,墙上有几幅书画,还有……一张女子画像。
乍一看,澜依还没看出画中人是谁,忍不住对她好奇多看了几眼时,她才恍然发现那竟是自己的画像!
她抬手掩住惊呼出声的嘴,小心环顾左右的侍从婢女,却发现她们不知何时都早已退了下去,御书房内只剩她一个人。
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声响,是男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