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宫里就传来消息,昨晚海棠苑的一位新人受到皇上宠幸,今日一早就被封为赵婕妤。
整整一个上午,琉璃都没有出房门。澜依觉得,让琉璃一个人静一静也好,自己去打扰结果也许更坏。但是眼看着到了中午,琉璃的房门还紧闭,没有一丝要开的迹象,澜依才开始担心起来。
喜儿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姐早上就没用膳,中午还是不肯开门,要是饿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只有去找紫若姐姐想办法。紫若见喜儿满面愁容,焦急得快哭出来了,忙安慰她,“你别着急,琉璃小姐一向性情开朗,肯定不会想不开的。”琉璃本来只是担心小姐饿坏了身子,并未想到其他,紫若如此安慰更是雪上加霜,她一着急,两行在眼眶边打转的眼泪就滚了出来。琉璃带着哭腔,拽着紫若的衣袖请求,“紫若姐姐,你快帮我跟澜依小姐说一说,请她去看看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活不成了”,紫若不知喜儿情绪突变的缘由,只有连声答应,又宽慰了她几句,便将喜儿的话转告给澜依。
因为琉璃的反常,澜依一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手里的书没翻几页,眼睛不时透过窗子往琉璃的房间望,一个上午都没听到一点动静,澜依有些沉不住气了。见紫若急匆匆地跑进来,她赶紧撂下手里的书上前问:“可是琉璃那边有什么消息?”紫若缓过气来,尽力保持平静对她说:“喜儿刚才来找我,说琉璃小姐从昨晚回来到现在都未曾用膳,喜儿唤她开门也无人作答,所以她想请您去看望一下,也许琉璃小姐见了你愿意开门。”澜依听说琉璃房间一直无人作答,心里害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于是急忙赶了过去。
紫若望着澜依焦急的背影,心里充满担忧,若是这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的话,她要如何去面对未来更大的风浪?我们若水全族的命运,难道真的寄托在这样一个任性而又容易对别人付出真心的女子身上吗?
记得初见澜依时,就是她眼里的纯真和平静说服了自己。虽然澜依的容貌的确难得,但紫若更看重的却是她处变不惊的性格,紫若深知皇宫处处险恶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在宫中单凭美貌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足够的智慧和忍耐力。
她曾以为澜依拥有这些特质,而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第一天进宫时,她就忍不住出言得罪了梁玉,以致后来梁玉等人三番五次前来挑衅,所幸全靠紫若机智挡了回去。采集画像那天,若不是紫若前去寻她,澜依差点就错过了时辰,后来又不知由于什么变故,导致两人至今还留在海棠苑。计划的第一步就以失败告终,紫若心里多少有些气馁。
况且紫若以为,这次不应该失败的计划很大部分都是澜依自己造成的,无论是因为她得罪了梁玉,还是她本身对这件事情的冷漠态度,都说明澜依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与若水命运的联系。
虽然最初紫若有过不满,但她也知道,毕竟澜依还是个孩子,也许自己一开始就对她期望太高了,所以她不动声色陪在澜依身边,从不提起落选和若水,就是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紫若想,也许在宫中过了一段时间后,澜依会慢慢明白自己的使命,到时两人一同齐心协力,定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她清楚,要想在皇宫生存下来,而且最终完成若水的任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这期间,澜依势必会经受各式各样的考验,而以澜依现在的孩子心性,一切恐怕还很任重而道远。
其实,经过这三年的冷静和容夫人的调教,澜依已经成熟了很多,跟她这个年纪的女子相比,她已经少了很多稚气和玩心。但澜依毕竟年纪还小,若水覆灭之后,她待在徐府三年,除了容夫人之外没有接触过任何人,所以才有紫若初见她时沉稳冷静的错觉。只是进宫后,突然置身在一个冰冷陌生的环境中,琉璃这份惜别已久的友谊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不希望看到琉璃有事,不想体会一次失去亲人朋友的感觉。
澜依赶到时,喜儿正在门外焦急地等候,澜依问情况如何,喜儿只摇了摇头,下巴抖得厉害,又担心又害怕地看着她。澜依用力拍了几下门,“琉璃,是我,你若是听见了就答我一声”,房内仍悄无声息。澜依身子一颤,忽然一种恐惧和悲伤涌来,她慌忙吩咐喜儿,“快拿东西把门撬开。”喜儿连忙按照他的吩咐寻来一根棍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澜依心里着急,索性用内力将门撞开。
刚一进门,一股浓郁的熏香味扑鼻而来,澜依用手帕捂住口鼻,走向躺在床上的琉璃。澜依见她昏迷不醒、面色绯红,立马从被子里拉出琉璃的手为她把脉,却发现琉璃身上烧得烫人。看来,琉璃是因为昨晚赵玉之事心绪不振,又在荷池边受了点风寒,发了高烧。
将门窗打开之后,空气中的香味渐渐淡了下来,澜依拿开手帕,指着琉璃床边的香炉问一旁的喜儿,“这熏香是你家小姐平时就用的?”喜儿不知熏香有何问题,只好老实回答,“我家小姐自小睡眠不好,所以夜里经常有焚香的习惯,这安神香是我家夫人进宫前特意嘱咐带来的。”澜依皱起眉头,吩咐喜儿去打盆清水来,又帮琉璃开了药,叫上紫若帮忙照顾着。
几个时辰过去后,琉璃脸上的绯红终于褪去,体温也恢复了正常。琉璃睁开双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澜依,她头昏昏沉沉地,也不知自己为何躺在这里,见澜依伸手过来覆上她的额头,便问:“我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澜依没好气地笑道:“你倒来问我,若不是我早些进来瞧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睡下去?”琉璃神情疑惑,“我睡了很久?”
澜依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正对琉璃,正色对她说:“你别反问我了,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琉璃见她神情严肃,自己却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露无辜,只好眨巴着眼睛表示明白。
“第一个问题,现在头还疼吗?”
琉璃扑哧笑出声,又见澜依神态并未松懈,反而十分正经,只好认真作答,“嗯…还有些。”
澜依向关好的门看了一眼,接着问她,“昨晚可是你自己焚的安眠香?”
琉璃想了一会,忽然皱起眉头,垂下眼睛点了点头。澜依见她的神情,心里已明白七八分,但也庆幸并非自己想的那样。她问,“是因为昨晚赵玉的事?我以为你并非是如此轻率之人。”
琉璃张大了眼睛,仿佛不明白澜依在说什么,“你是以为我因为她故意把自己弄病了?我只是昨晚吹了些风,回来后又有些疲惫,所以生病了而已。”她笑着拉过澜依的手,语气柔下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不要多想,我不会那么傻想不开的。再说了,还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舍得离开啊。”
澜依见她神态自然,语气也很正常,才将心里一直以来的担忧放下。澜依本来也觉得,琉璃性格开朗,不是那种由于一点打击就会想不开的人,所以自己才一直没太当回事。但后来听了喜儿的话,又见满屋浓郁至毒的安神香,自己才不得不担心起来。
琉璃昨晚吹风受寒不假,但主要还是由于心气郁结才加重了风寒的症状。而琉璃屋里的这种安神香,其原料其实是一种西域女子常用的香料。这种香料经火焚后,会散发一种馥郁的香气,少量的这种香气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但浓度太大却能成为致命的毒药。而且若是男女同寝,此香还有催情的作用。琉璃昨晚门窗紧闭,又焚了过量的安神香,才导致她高烧不退,若是再晚发现几个时辰,或者没有遇到精通医术的澜依,恐怕琉璃就只能一直这样昏迷下去了。
想到安神香一事,澜依又陷入疑云,“你可知此香有毒?”
琉璃身体僵住,仿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她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你是不是弄错了,澜依?”
澜依见她极力保持镇定,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升起一股怜悯,或许自己不应该告诉它这件事,澜依心想,琉璃并不知香有毒,也无人提醒她,喜儿会不会知情呢?还是喜儿口中的老夫人?
“这安神香,是进宫前我母亲给我的,”琉璃虚弱地笑笑,“我有时睡眠不好,常有焚香夜寝的习惯。”澜依对她点点头,琉璃脸上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这种安神香的确有安眠的功效,但我母亲更希望,我能将它用在别的地方。”澜依恍然大悟,但还是静静地听她说完。琉璃顿了一下,尽量使自己语调保持平静,“我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用到它,我母亲也应该知道,但她还是要把这样的希望强加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呢?
“我不想入宫,可是没有办法。我大姐嫁了人,妹妹太小,她们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要把我送进这里来。留在海棠苑,我认命了,反正无论家世相貌,我都比不过她们,但面对现实的时候,并不是我想坦然就能真正做到的。昨晚我在想,反正这辈子都无法照母亲的期望用到它,不如索性让我好好睡一觉。”说到这里,她偏过头正躺着,抬头望着床顶,仿佛自言自语,“如今我终于知道母亲的真正用意,她是希望我在绝望无助的时候,安静地在睡梦中结束这一切,免了一辈子老死在深宫的凄惨结局。其实,她还是为了我好,是吧?”
澜依哑口,她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问话,竟然引得琉璃如此复杂的心绪,她也无法理解琉璃母亲的这种爱,这样决绝,宁愿毁灭,她想到以前母亲对她的种种袒护和溺爱,突然感觉自己其实很幸福,至少曾经很幸福,她很心疼琉璃。她开始能明白琉璃脸上偶尔的哀伤神情,也开始理解昨晚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除了因为自己,还因为家人的期盼,她们才会在意皇上的眷顾,期盼圣宠的降临。澜依突然觉得,琉璃跟自己是一样的,她们都背负着别人的期望,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这种想法让澜依心里觉得跟琉璃更贴近了,她把琉璃看作她的妹妹一样,希望能在这个异乡里,尽可能少的让她受到伤害。
她握住琉璃的手,叮嘱她好好休息,琉璃勉强地笑笑,将手抽回被子里。
对琉璃刻意的疏离,澜依却并不在意,就像一个姐姐包容任性的妹妹一样,她想,或许是琉璃母亲的用意让琉璃一时无法接受吧。只是琉璃苍白的脸色,还是让澜依无法放心。
轻轻关上琉璃的房门,澜依突然想起昨晚琉璃的话:“现在这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呢,明日白天我们再来这儿摘几朵回去如何?”
如果能在荷池带回几朵荷花,也许琉璃会欢心一些。
正是这突然的一时兴起,将她逼上了那条本不愿这么早就踏上的道路,也提前卷入那场命中注定的漩涡暗流中,再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