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欣和京镗向着那繁闹的市肆走去,只见一片风格雅致的楼宇。分立街中道路两旁,热闹非凡,对于在空中陪着寂寞的云彩度过几天的两人来说,真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
宽敞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更有打扮入时的的美人儿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纷扬的树枝,挂着的酒店茶楼招旗,摇曳着阵阵清香,酝腾着淡淡的木叶芬芳。
一条河流从远处潺潺淌过,揉碎了天端的阳光,正是逆水。
京镗带着何欣在街上信步而走,最后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子里停了下来,只见眼前坐落着一座茶楼,在小巷中,茶楼并不大,从外面看却也是明窗雕花,红漆勾栏,吊窗之外,花竹掩映,垂帘下幕,处处透着雅致。
“吱呀”一声,京镗推门进入,看那茶楼内时,空间并不大,只有数丈见方,摆设倒也十分简单,只有几张整齐摆着的桌子,一个锃光发亮的铜茶壶,一个昏昏欲睡的茶博士。
“小二,上茶。”京镗向着不远处那个在柜台前支颐打盹的人喊道。
“好咧,”台前那人听到有人喊,悠然地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方才起身,手里提着茶壶,慢吞吞的踱步来到了京镗二人所坐的桌子面前。
何欣看那人时,七尺左右身材,面阔口方,长得颇为雄壮,只是双眼半闭,似醒非醒,一副瞌睡慵懒之色,再看他的腰间,还挂着个金色小牌,上面赫然竟然写着金牌店小二几个大字!
何欣隐隐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记得,平常茶楼酒馆里的小二,都是身材精瘦,干活麻利,对客人点头哈腰的热情,而此人长得和武将似得,竟然做着打杂的活计,而且还是如此懈怠,的确是闻所未闻。
这样的人,竟然挂个牌子,自诩为是金牌店小二?
何欣正这么想着,他的身旁,京镗却已经开口了。
“小二,你们茶楼有什么好茶?”京镗向那长得蛮牛似的店小二问道。
“碧螺春,铁观音,大红袍,龙井茶……”店小二如数家珍一般地报了许多的天下名茶,然后说道:“这些统统都没有。”
“哦?”京镗听到他的话,看着他慵懒的态度,微微一愣,脸色却依旧如常,“那你们有什么?”
“有我就够了——”蛮牛店小二忽然说道。
“哦?此话怎讲?”京镗问道。
蛮牛店小二听到他问,半闭的眼中忽的现出光芒来,嘴角露出了神秘的笑意,似乎来了兴致,只听他缓缓说道:客官何必心急呢?来,先喝杯茶,容我慢慢讲给你听。”说罢,他将铜壶提起,向着京镗手边的茶碗中倒出茶水来。
何欣看到,茶水从小二手中铜茶壶细长的口中若线一般,汩汩而下,如石上清泉,又若山涧细流,淡淡清香,丝丝水雾,从茶水中散出,沁人心脾,注入青瓷茶碗里。
“茶在沸水中,是种痛苦,茶在温水中,是种煎熬。用的什么茶,泡的什么水,到底什么味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清心寡欲。”店小二意味深长的说着,手中的茶水仍然从壶中不断流下。
很快,青瓷大碗中,水面渐渐升高,很快便到了碗口之上,眼看就要溢出来。
何欣看到这里,正要和小二说时,抬眼一看,正好就看到了店小二嘴角那一抹神秘的笑意,他厚厚的嘴唇角随着笑容向大脸上一扯一扯,从何欣的角度看,活像一只蠕动的蚯蚓,他看到这里,恶心地又把要提醒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只是随后,何欣便惊异的发现,茶水已到碗口,形成一个凸面,可是并没有向外溢出,水却还在不停的从蛮牛店小二的壶里流出,注到碗里……
“好手法!”京镗看到这里,忍不住赞叹道。
“雕虫小技耳,”店小二呵呵笑了一声,眼中现出得意之色,只听他又缓缓说道:“茶杯可以装满,可是人心可以装满吗?所以重要的是人要清心寡欲。”蛮牛店小二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午后的阳光从雕着花纹的吊窗洒进,照到他的一张带着猥琐笑容的大脸上,斑斑驳驳,有种时光凝固的沧桑。
“我终于明白这茶楼里为什么没有人来了。”京镗环视了茶楼周围一圈,缓缓地说道。
已到午后,不大的茶楼里,至现在,依然空无一人。
“客官怎么讲?”蛮牛店小二听着他的话,不由问道,神情间带着一丝急切。看来这段时间,他也似乎为这个问题所苦恼。
“因为你虽然很懂一些大道理,不过——”京镗顿了一下,又说道:“做买卖不是靠讲道理就能赚钱的,你的道理讲的再好,你的技术再独特,如果一杯茶需用一茶壶的水都没办法倒满,那么能说明的是,在别人茶馆能喝的数杯茶水,在你这里只能喝一杯,你说还会有人来么?”
京镗凝望着眼前的茶水,从壶中不停地流下,眸色闪闪,如碧绿茶水泛着的光。
从商重要的,是要节约成本,更好的招待来此的客人,他说的话是再浅显易懂的道理。
只是蛮牛店小二却摇了摇头。
“不对,我这茶楼里没有人来,不是因为这样,而是因为茶有道,人无道啊!”蛮牛店小二叹息一声,突然说道。
“哦?这话又是怎么说?”京镗笑了一笑,问道。对于这个屡出惊人之语的神奇店小二,他不仅不觉得诧异,神色间反而显得兴致勃勃,等着这个人说下去。
“你看这个茶字,一草一人一树木,所谓人生草木间,一岁一灭一枯荣,又何必蝇营狗苟,故作姿态,为名利奔波呢?重要的是要清心寡欲!这所谓茶有道。”
蛮牛店小二将重要的事说了三遍,又接着说道:“可是你说,如今的国家叫什么,叫宋王朝!你在看这个宋字,同样是底下一个木,却被当成宝贝一样盖着,其实不过是腐朽之木而已。”
蛮牛店小二说到这里,眼神中现出不屑之色,嘴角猥琐的笑更多了一丝的愤慨后的得意。
只听他接着说道:“你说说我们宋王朝,如今民生疲敝,强敌环饲,国家赖以为继的海贸之路又被窝人所阻,这不和朝廷那姓韩的滥用民力,强加赋税有关吗?正所谓,茶有道,人无道,最后这茶字,也只能变成木头人被草,我看大宋这腐朽之木,迟早毁在他手里!”
蛮牛店小二义愤填膺的说着,更是得意万分,只是他没注意到,一个人面色已经变了——
他棠红色的面皮,又现出了可怕的血一样的颜色!
京镗看着眼前那一碗还在不断流入的茶水,冷冷地盯着——
突然,他的手猛地一伸,就将茶碗抓了过去,然后仰起头,将水一饮而尽!
蛮牛店小二正在讲大道理,却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由吓了一跳,手一抖,几滴茶水洒在了桌子之上。
“客官你怎么了?”店小二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你的这碗茶多少钱?”京镗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冷冷的问道。
“二十两——”店小二答道。
“哦?这么贵?”京镗疑问道。
“没错,因为你喝的这是一壶茶,而且我给你讲了许多人生大道理呀!”店小二耐心地解释道。
京镗听到店小二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好,那你看我这把宝剑值不值二十两?”他的衣袖并没有动一下,只是身边的桌子上,突然就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古拙的花纹雕饰,看起来甚是醒目,窗外的浓浓日光下,有光芒缓缓流动——
顿时将不大的茶堂染成了一片金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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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早已过去,又是一个宁静的傍晚。夜色迟暮,很快就要天黑了。
突然,暮云层层的天边,有两个人,他们架着的仙剑,划破天际,一闪而过。有几句交谈声,从那里传来——
“统领大哥,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是赵枢密派来的奸细吗?”一个孩子的声音。
“不是,”架剑的男子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孩子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讨厌二十两这个数字——”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