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同学们,做检查了。”那个身穿一身防化服的“生化战士”每天下午一点都会准时招呼圈禁在传染病院里的学生们,用特制棉签采集他们喉咙的上皮细胞,送回省防疫中心做检查,观察病毒活性,同时确定每天用他们做实验的“甲流Ⅱ号”中药制剂的疗效如何。
“来来来”这三个字在传染病院里出现的频率极高,送饭的大妈要用,送药的护士要用,打扫卫生的要用,在大院里随意散步的慢性传染病患者要用,住在这个所谓的SARS研究中心里已经一个星期的黄磊,渐渐熟悉了这三个字,以及人们看见他们时那种畏惧、厌恶的眼神。黄磊真是烦透了那种看人的眼神,根本不是像在看一个人,好像在看一只随时会咬断别人脖子的猎狗。“甲流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就是得过甲流的人,也没见我出什么特别的状况啊?”黄磊每天有很多无聊到难以打发的时间,一到这时,他就会这样想。而且从新闻里,他觉得这场甲流的传染性与致死性与SARS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可能这些年国人经历的灾难太多了,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习惯性的对甲流重视到无以复加吧。
传染病院的伙食,出人意料的好。经过一个星期的适应,黄磊和室友们逐渐熟络起来,他们经常成群结队的在略显空荡的大楼里闲逛,开始的时候护士还要管一管,后来也就放任自流,在她们眼里,甲流是一种致命的传染病,致死率不亚于麻风病,来回走就来回走吧,无所谓,反正这栋楼里都是烈性传染病,得哪种病效果都差不多。黄磊一伙人逐渐听说了一些传闻,比如这栋楼里有个同样是H大的学生,在他们未入学的时候就已经住进来了,每次做喉咙活检都过不去,到现在住了有小半年了。有时,他们也听到某些怪力乱神的传说,“楼里有鬼,来这住过的人出去之后就要走大背运”“你们根本出不去了,从你们走进这栋楼那天起,你们就已经永远属于这儿了”“看着那个护士没有?她卖过不少器官,我看你们这么健康,难逃魔掌啊”。在黄磊看来,这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那些一时半会走不出去的人为了解去无聊随意编造的,但有时他也觉得太过无聊,甚至在半夜的时候会突然醒来,这时他又对这些说法将信将疑,偶尔也会相信一次,起一身鸡皮疙瘩。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传染病院附近站岗的武警逐渐减少,新闻里对于甲流的报道也慢慢销声匿迹,黄磊数了数,自己已经来这儿半个月了,他开始发愁,“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呢?”人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各式各样的坏主意就会涌上来,一起进来的H大校友开始在一起密谋,比如每天都会出院一两个人,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强行逃跑,他们还计划着如何逃过外边站岗的武警,又画起了传染病院的地形图,反正除了吃就是睡,闲着也是闲着,这么着也算找着点儿事儿干。
然而计划始终是计划,还未等实施,黄磊和他的室友接到通知,他们可以出院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生化战士”没来做喉咙活检,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他们人高马大,面相极为凶狠,但反正也是在传染病院,护士跟大夫每天都在见识最烈性的传染病,对于这样的长相也近于麻木。一个带着极厚口罩的护士把两个人带进来,指了指黄磊他们,便消失在走廊里。
“几位,收拾收拾吧,我们俩负责把你们接回学校,你们的活检结果显示正常,已经痊愈,可以回去上学了。”两个人中那个更显人高马大的人缓缓地说。
黄磊和他那四个半个月没有洗澡、没剪指甲、没刮胡子的已经不成人样的室友,好像常年在地下挖煤的人终于见到光明一样,简直激动得无以复加,闪着泪花一样地奔出这栋大楼,甚至没来得及再看一眼来时的大院,便上了两个白大褂的救护车。
救护车启动后,一直往东北方向开。黄磊他们虽然不想再看传染病院哪怕一眼,但心里还是知道的,学校在传染病院的西南方向。一开始他们想,可能道路不太通畅,需要绕道走。但半小时之后,他们开到出窗外逐渐荒凉的景色,满是越来越高的土山和无人管理的衰草,他们心知不妙,这两个人不会是买卖器官的吧?
黄磊眼见不对,赶忙问道,“我说两位——老师,咱们不是回学校吗?这是去哪儿啊?”
两个人连瞅都没瞅他一眼,仍旧向前开,油门踩得更大,救护车颠簸得更厉害了。
黄磊他们这回知道事情真的不正常了,连声高喊,“快停车!你们想带我们去哪儿?”
然而两个人依旧不予理睬,救护车继续在荒山野岭里穿行,眼前早已没有普通意义上的道路,满是枯叶和树林。黄磊他们都被吓坏了,心说这下可糟了,谁能知道,我们逃过了传染病院,却死在两个连名都不知道的人的手里?
“吱——”急促的刹车声在山谷里不住回荡,显得愈发刺耳,救护车终于停了下来,那两个面相凶恶的人下了车,身边又多出更多面相凶恶的人,总共能有十五个,手里各自拎着片刀,有的人还端着猎枪。有人过来打开救护车的后门,让黄磊五个人下车。
此时的黄磊和他的室友,腿肚子都转了筋,就差尿裤子了。想来也是,几个刚上大学没几天的穷学生,刚在传染病院里圈了半个月,过了几天非人的生活,刚出院又碰上绑票儿,这打击实在太大。
这帮凶神恶煞里,为首的说道,“几位朋友,我不想为难你们,说句实在的,我们哥儿几个吃传染病院也吃了好几年了,卖过不少器官,手上不多,也沾过几条人命。有的病人,昨天还瞅着活蹦乱跳的,过两天不知道就被我哪个兄弟把器官拆吧拆吧卖到黑市儿去了,这都不算什么事儿。我今天没别的意思,只是偶然听说你们这几个人里,有个人的家长有权有势,敢跟武警干仗,要不是那天省长亲自过问,非要把他留住控制疫情,说不定你们几个早就出院了。兄弟几个干这行实在是腻了,想换个路子,我这么一琢磨,你说现在的官儿,哪个不称个三五亿的,咱们哥儿几个做了这一票,之后就远走高飞,不在这边混了。我说几位,看着那边那条道儿没?我今天什么都不瞒你们,干完这一票,我们哥儿几个就顺着这条道往前跑,直接能干到国外。”这为首的人脸上一道横疤,划过左眼角和右嘴角,显然是个狠角色。
黄磊和他的这几个倒霉室友同时在心里打鼓,按理说,这个刀疤脸能这么说,那肯定是胸有成竹,早就做好了打算,看来这儿还真就有某个官二代。哎,倒霉啊,真不知道在今天这样的信息时代,还有这种吃生米的人。而且你还别说,真就拿他们没办法,我们这五个人要武器没武器,要身体没身体,今天算是被抢定了。
黄磊率先镇定下来,“我说这位大哥,你看能不能这样,你不就打算抢那个官二代嘛,我们又不是官二代,能不能先把我们放了?”
“你小子少他妈废话,这儿轮不到你说话,统统绑起来,不是官二代的,拿着钱之后统统杀了卖器官。”刀疤脸来了脾气,两旁的人一拥而上,把黄磊五个人绑成了粽子。让人称奇的是,这样的荒山野岭里,竟然有一口山洞,刀疤脸领着大伙儿三晃两晃就晃进山洞。黄磊打眼一瞧,山洞里空间很大,两旁有石桌石床,似乎是先人手凿出来的,不像自然天成。山洞里正好有几根柱子,刀疤脸的手下随便找了五根,把几个人绑到柱子上,确定结实之后,就地在山洞里升起篝火,烤之前打来的野味儿,喝附近镇上买来的白酒。
一个瘦高的手下凑过去跟刀疤脸嘀嘀咕咕,“我说老大,您这个主意能行吗?别到时候那个当官儿的叫来一大帮人把咱包了饺子,那可就不妙了。”
刀疤脸正襟危坐起来,摆着老大的派头儿,“瘦猴儿,你就放下吧,你别忘了,想当年我带着你们去越南那边搞侦察的时候,哪回麻过爪子?这回你就听哥哥的,等钱儿到手了,咱们就往国外一呆,随便干点儿啥,怎么着都能活得痛快,再说,就咱们这一身本事,要是别人不找事儿,哪咱不能活?热带雨林里都能耗上两三个月,你别担心。”刀疤脸口气很大,然而那个瘦猴儿好像还是有些顾虑。
“大哥,国外什么的我真就不怕,可是眼下,那帮武警和特种兵什么的可不好惹啊,到时候,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咱们被包了饺子,咋办啊?”瘦猴儿小心的问刀疤脸。
“唉,你这个人就是啰嗦”,刀疤脸满是不屑地往角落里一指,“看着那儿没?那里边其实有条密道儿,我一直没跟你们说,从密道出去是一片空地,我早就准备好二十辆摩托了,到时候咱们骑着摩托往死里骑,几分钟就能出边境,过了边境就是老毛子的地盘了,他就是有十万特种兵,能咋地?”
“大哥,您说的是真的?”瘦猴儿还是不放心。
“嗨,你看你,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看不就得了,我也没拦着你。”刀疤脸愈加不耐。
“好嘞,大哥,既然有密道,我就放心了。咱们好好挣这一票,以后出去了也好花天酒地,来来来,大伙儿一起敬大哥一杯。”
这群土匪喝得正热闹,黄磊他们却没了主意,不过这一天也够累的,几个人都昏昏欲睡。可黄磊猛然听到“来来来”这三个字,打了个激灵,睁眼看着他们。